火光升騰之中,他在恍然之間,隱約的又想起自己師傅在生前的樣子,有一段時間,他似乎明白自己大限將至,連帶著酒量也變得不行了。
喝著半瓶五塊錢的汾酒,就能夠絮絮叨叨一整天,說自己年輕的時候打贏的名家武師,說自己年少時鮮衣怒馬,說自己橫行京畿的威風氣概。有時候也會說自己早死的妻子和夭折的女兒。
最後,他會醉眼惺忪的和魏宰搭手,一套拳打得歪歪扭扭的,好像風吹就倒,可是魏宰卻不敢反擊,隻是任由他打。隻感覺到他越來越沒力氣,也直到這個時候,魏宰才發現不知何時,那個y沉而嚴苛的老人就已經快要死去了。
他似乎並不像是其他老人一樣的怕死。生前常說我死後,年年忌ri你須多燒些紙錢和元寶予我,否則下去之後,怕不夠花。現在一斤雞蛋一斤米也漲了價,我怕y曹裡物價也不低。做人我潦倒了這麼多年,死後做鬼,也要圖個富貴。要不然,我可不饒你。
魏宰想到這裡,心裡忽然有些發酸,燒完了手中的紙錢和元寶,就從身旁的袋子裡抽出一把有些年頭的板胡。
稍微的挑了一下音,他抬起頭看了墓碑一眼,然後執著弓,有些生疏的拉了起來,曲子是師傅生前最常拉的秦腔曲牌柳青娘。
剛開始還有些生疏,到最後再一次想起往ri的情形,動作也變得嫻熟,而曲調卻越發的蕭索。
周離靜靜的站在不遠處,認真的聽著,似乎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看到在這個平ri裡少有表情的男人身上的另一麵。
魏宰察覺到背後有人,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之後,便收回了目光,全神貫注的將jg神傾注在那一曲柳青娘的裡麵,直至最後,板胡的聲音緩緩低沉,餘音消散。
放下手中的板胡,他扭頭看向身後的周離怎麼到這裡來了
過年了,想要找人拜個年,結果找來找去,也隻找到你一個。
周離有些無奈的攤手,看了一眼墓碑之後說道不過看起來,這個年拜得有些不是時候。下次吧。
沒關係,師傅生前不在乎這個。
魏宰緩緩搖頭,也沒有從地上起來,隻是示意他隨便。
周離微微的笑了笑,走上前給他師傅上了幾柱香,然後和他一樣的坐在地上,視線落在魏宰身旁的樂器上。
這個是什麼他低聲問看起來和二胡不大一樣。
板胡。魏宰把它從地上拿了起來,熟練的試了幾個音很長時間沒拉了,有些手生。
周離愣了一下,搖頭感歎沒想到,你還會這個。
以前學過。我師傅教的。
魏宰看著手裡的板胡說道師傅以前帶著我跟著一個草台班子討生活,有時候會全國各處跑。每到一個地方,如果能攬到活計,他就拉胡,我敲梆子;有時候他還會客串武生,可是後來老了,就再沒上台。但是一些東西,我都學過。
周離沒有想到魏宰以前竟然做過這個,心中頓時有些詫異,但是也什麼都沒說。
魏宰沉默了片刻之後,低聲說道大過年的,因為我跑到這裡,不好意思。
沒什麼。周離搖頭反正我也閒得慌,你不覺得我在這裡礙事兒就行。
魏宰無所謂的搖了搖頭,放下板胡,起身開始拔墓前青磚裡長出的青草,清理著附著在上麵的苔蘚。
沒有讓周離幫忙,隻是口中像是緬懷一樣的自言自語師傅生前,說自己是過年的時候出生的,也要在過年的時候咽氣。我一直都沒有想到,雖然潦倒成那個樣子,可是他骨子裡還是這麼講究。
他丟開了指間的草莖,回想往ri的時光幾年前,大年夜的時候,他躺在床上看chun節晚會,然後睡著了;半夜驚醒,問我外麵響鞭炮了沒有
我說有,他就點頭,讓我打拳給他看。
說到這裡,魏宰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一下,黯然的低聲呢喃著我打完了,他就去了。
周離沉默的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微微的感覺到一絲悲涼。
魏宰繼續拔草,良久之後,擦乾淨手,端起了墓碑前麵的那一瓶老酒。
擰開蓋兒,他給墓碑前麵的酒杯倒滿,然後將剩下的都灑在墓碑的周圍。最後還剩一口,他自己仰起頭喝光。
幾分薄酒入喉,他在寒風裡吐出一道熱氣,將酒瓶丟到遠處。
師傅,你聽好
他抬起下巴,神采之中頓時透露出一股睥睨四方的氣概,端起架勢,宛如立在寂靜的舞台之上,場下觀眾萬千。
踏著記憶中的曲調還有梆子聲,雖無花臉和披掛,但依舊有著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慷慨悲涼。
學拳十數載,養得一口丹田氣,開口便是如金鐵般高亢慘烈的的秦腔。
彥章打馬上北坡,新墳累累舊墳多。
宛如回到了往ri簡陋的窩棚之中,他放聲高歌,踩著早已經消散的鼓點,在這個寒冷的風裡舉起不存在的武器,方寸之間踏步轉身。
一口老酒入喉,眼神便亮得像是在燒。
聲如磨鐵,雖不飽滿,但是卻有著骨子裡的淒涼和jg神在,宛如金戈鐵馬。縱使嘶啞,也令人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隨著魏宰的聲音微微顫動,仿佛被扯進兵荒馬亂之中。
新墳埋的漢光武,舊墳又埋漢蕭何。青龍背上埋韓信,五丈原前埋諸葛。
魏宰踏著青磚,神情凜冽而威嚴,宛如將軍百戰,陌路豪傑,縱使一步懸崖,也帶著宛如燃燒一樣的血和魂。
往昔的記憶,心中的悲涼,似乎都隨著血被酒意所點燃,化作肝膽豪氣。張開口吐出的不是明月清泉,而是仿佛長戈血染一般的嘶啞的豪邁聲音
人生一世莫空過,縱然一死怕什麼
至此,一折苟家灘悄然謝幕,無人拍掌。
隻有觀者一人,逝者一人。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