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人沒有祖國!
聯軍的突然潰退是幾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甚至連那些跟著大部隊一起潰逃的聯軍士兵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皇帝為什麼會逃,他們又為什麼必須跟著皇帝逃。
拿破侖當然知道自己逃跑的原因,他和他的將軍們明白,莫斯科的大火毀掉了他們最後的一線希望——幾十萬聯軍失去了最後的後勤來源,在這塊被成一片焦土的異國他鄉麵對補給充足士氣高漲的俄軍主力顯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再者說來,若是皇帝和大軍被困在莫斯科的消息傳回了奧地利和普魯士,那些貌合神離的家夥恐怕第一件事就是點起兵馬直入巴黎。
拿破侖不得不選擇拋下幾十萬士兵獨自逃跑,巴黎是他的根基,是他的根本,失去巴黎的他便將一無所有,他必須趕在心懷鬼胎的德意誌人之前回到巴黎拚湊起一支大軍震懾住他們。
他留下了幾名將軍在斯摩棱斯克整頓潰軍,自己則輕車快馬一路向巴黎狂奔——按照曆史的進程,拿破侖的確成功回到了巴黎,並同時拉起了一支大軍,而跟隨他遠征俄國的幾十萬聯軍士兵,最後隻有三萬人(並不包含那些零零散散回到國內的人)得以回到自己的家鄉。
法軍來時的路已經被折騰成了一片焦土,雖然這些逃散的士兵們悔不當初,但已經被摧毀的農村與農田卻無法再生,雖然九月的俄羅斯並沒有可怖的冬季嚴寒,但是廣袤的焦土之上卻很少見可食用的活物——無它,它們的生活環境被聯軍摧毀了,它們隻好背井離鄉去到其它水草豐美的地方。
法國人撤退時並非不想選擇那些有富饒村莊與農田的道路,但是俄軍的另一支部隊正在彼得堡待機,而走烏克蘭方向撤退的話——法國人確信自己的腦子還沒有被莫斯科的大火燒糊。
因此他們隻能走來時的路線,即華沙-維爾紐斯-斯摩棱斯克-維亞濟馬-莫斯科一線返程,享受著金秋時節莫斯科無邊的曠野和難以忍受的饑餓——至少在跟著潰軍一同撤退的意大利人看來的確是如此。
繼續呆在莫斯科顯然是不明智的,莫斯科和它周圍的鄉村已經被掃蕩的一無所有了。投奔俄國人也不太可能,先不說意大利人們根本不知道庫圖佐夫和他的主力部隊在哪裡,就是找到了說不定也會被當做戰俘羈押起來——這個年代可沒有什麼《日內瓦公約》,各國對待戰俘的手段雖然不說殘忍到家,但是也談不上什麼人道。
意大利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使自己的祖國擺脫法國人的控製,為此哪怕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此不惜,畢竟每年被法國人斬首的燒炭黨人多如牛毛,但是卻依然有意大利人前赴後繼地加入反叛組織。
跟隨潰軍回到斯摩棱斯克進行重整的路非常艱難,卡洛斯他們並沒有放棄徘徊在死亡線上的埃迪內洛,而是選擇了帶上他一起上路。
聯軍離開的很倉促,這些貪婪的士兵們帶走了他們能帶走的任何東西——其中大部分是從空蕩蕩的富商房子裡搜刮出來的寶石和藝術品,也有一些裝飾用的寶劍和重量驚人的盔甲。
跟著逃走的意大利人自然也撿漏似得帶上了一些珍貴但沒有價值的財務,莫斯科城僅有的食物要麼被俄軍帶走,要麼消失在了火海裡,不論是聯軍還是意大利人都找不到多少可以果腹的東西,而很多人卻又不願意放棄到手的財物以減輕負重。
一具具乾乾淨淨的人骨架就這麼散落在前往斯摩棱斯克的主乾道的兩旁,卡洛斯知道這些並不是早就風化了的屍體。它們的身邊散落著各式各樣的製服的零件——有法軍的,有奧軍的,也有意大利人的。
他們大部分是傷病員,這些傷員自知已經無法活著回到自己的祖國與故鄉,便將自己的生命和最後的價值托付給了那些健康但饑餓的同僚們——吃人這種習俗在歐洲不過消失了不到一百年,克服了心理障礙、向上帝祈禱贖罪後的軍人們自然能夠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些屍體——他們會很細心地分開皮肉,並且通過熏烤的方式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埃迪內洛終究還是沒有撐下來,這個和藹善良的摩德納人沒有熬過饑餓與疼痛,但他還是在卡洛斯的照看下安詳地逝去了。
隊伍中不乏見著屍體便眼冒綠光的人,卡洛斯他們也知道最近幾天總有一些因饑餓而死的屍體被從土裡刨出來不知所蹤。但他們知道了又如何?他們不敢管,也不能管。
卡洛斯已經將近快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離斯摩棱斯克還有兩天的路。
雖然說人隻要有充足的水分補充便能一周不吃東西,但這畢竟隻是理想狀態。卡洛斯他們不僅沒有食物(如果從土裡挖出來的雜草根也算的話),還要片刻不停地向斯摩棱斯克前進。事實上,支撐大部分人堅持走下去的正是斯摩棱斯克有食物補給這件事。
分散潰逃的部隊大部分都因為饑餓死在了路上,卡洛斯所在的這支意大利人為主的部隊同樣如此,本來從莫斯科離開時有足足幾千人和數十輛大車的大部隊在抵達斯摩棱斯克城下時,隻剩下了不到兩百人——這還是不斷屍體失蹤的結果。
卡洛斯很慶幸,活著的人們至少還算有些良知,至少他們沒有向剛剛還在和自己說話的朋友、同僚們下手,僅僅隻是褻瀆了那些沒有堅持下去的人們的屍體。他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這五天的,雖然那位光頭的柯吉爾大叔很照顧他,甚至把自己所剩無幾的食物也分出來了一點給他,但是這五天的經曆依舊讓卡洛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臨近。
但他好歹活過來了,不願放棄搶來的財產的人大多抱著他們一輩子也用不上的寶石和黃金死在了路上,成為了一些人救命的口糧。而剩下那些帶著財富活著回來的人,卻平白為他人做了嫁衣——斯摩棱斯克守城的法軍隨便一搜,便能從這些家夥的破衣爛衫裡搜出那些根本藏不起來的寶石——人可以活著進城,這些身外之物還是留下來當過路費吧。
但是斯摩棱斯克也撐不了多久,畢竟在哥薩克們夜以繼日的襲擊下,聯軍的後勤係統早就被砸了個稀巴爛,隨著從莫斯科撤回斯摩棱斯克的敗兵越來越多,城裡儲備的補給已經明顯不夠用了。更不要提擺在敗兵們麵前的還有隨時可能卷土重來的俄軍,而由於拿破侖拋下軍隊逃跑,留在斯摩棱斯克的法軍部隊早已失去了再戰的意誌。
不過在嚴格的實物配給製度和將軍們的整頓下,斯摩棱斯克殘餘的數萬部隊集結了起來,他們並非不想投降俄軍,但是在這片焦土上同樣缺乏補給的俄軍恐怕也不會給他們這些侵略者好臉色看,說不定到時候的下場還不如拚死抵抗到最後。
他們並不知道後方的消息,拿皇是否已經抵達了永遠忠誠於他的巴黎,奧地利和普魯士是否已經背叛了他們本就不屑一顧的同盟,他們一概不知。幸存於斯摩棱斯克的法國人、奧地利人、普魯士人、波蘭人還有西班牙人現在已經放下了一切仇怨,他們目標一致,同仇敵愾,那就是堅守斯摩棱斯克——至少,他們想活下去……除了一些意大利人。
眾所周知,意大利人是沒有祖國的,這在啟蒙時代和近代其實真的沒什麼,畢竟當時歐洲大部分人的國家概念並不清晰,封建主義的流毒依舊根深蒂固。
但巧就巧在拿破侖建立了法國曆史上第一個民族主義的國家,確定了一個法國人的概念,並同時將這個概念通過征服、擴張等雖然充滿著暴力與鐵血的手段傳播向了整個歐洲的各個角落——而現在,在一些意大利人眼裡,他們的國家再也不應該是一個由各個隸屬於不同家族的“貴族”所統治的分散的城邦了,意大利應該是一個統一的,由意大利人——至少也該是個意大利人國王——所統治的國家。
苟延殘喘的聯軍沒在斯摩棱斯克過上幾天好日子,庫圖佐夫便帶著他休整完備,補給充足的大軍從彼得堡方向浩浩蕩蕩地開了過來,儘管沙皇亞曆山大特彆想撤他的職,但是庫圖佐夫憑借著博羅季諾一戰的聲望牢牢地坐穩了俄軍總司令的位置。
被攻破了一次的斯摩棱斯克經過了法國人短暫的修補後勉強又成為了一座相對牢固的城市,如果沒有特殊的辦法,輕裝簡行缺少火炮的俄軍恐怕很難在短期內攻下它。
斯摩棱斯克就是拿破侖紮在庫圖佐夫必經之路上的一顆釘子。如果庫圖佐夫堅持要打下這座城市,那麼逃回巴黎的拿破侖就有機會重整旗鼓東山再起,如果他不管這座城市,那麼裡麵的守軍又可能突然襲擊切斷補給線,甚至一舉擊潰腹背受敵的俄軍。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雖然庫圖佐夫已經保住了自己的祖國,讓她的人民免於成為拿破侖鐵蹄下奴隸(儘管奴隸主依舊是那些人),但到了反擊的階段,他卻變得躊躇不前。
但他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在一百年後的東方有個光頭曾經說過攘外必先安內。庫圖佐夫雖然並沒有聽說過、也從來沒說出過這句話,但是他豐富的作戰經曆告訴他,如果不管斯摩棱斯克的敵人,那麼這顆釘子可能會導致整個俄國的內臟朽爛。
斯摩棱斯克這座千年古城即將在一個月內被進行兩次大規模的攻城戰,隻不過,這次的攻守雙方互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