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便問出了藏在心裡的問題“可是父親,從前曹姨就曾經在您麵前表達過對您的感情,她是一個行事直截了當之人,並未曾藏著掖著,當初她那般主動,您為何就不肯接納她?
“她入府裡來可就是以聖上賜為妾室的身份來的,您卻寧可接受其他的四個妾室,也不肯與她親近,還將她束之高閣一般……若我是曹姨,我的心中也會有怨。也不會您一開口便點頭的,那樣豈不是成了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秦槐遠聽著秦宜寧的分析,腳步漸漸停頓住了。
他們父女兩人正走到後花園的小湖邊,往右側去便是秦宜寧住過的碩人齋,左邊是老太君的慈孝園,往裡去則是興寧園。
冬日裡夜黑風高,無星無月,隻靠著碩人齋的燈光照亮眼前的路,湖麵上漆黑一片,仿佛聚了一湖漆黑的墨汁。
秦槐遠抿唇站在原地,看著漆黑的湖麵,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半晌,他才有些沙啞的道“原來如此。想來她便是這麼想的了。然而我卻並沒有輕視她的意思。”
秦宜寧點了點頭,歎息道“父親有什麼想法,也可以直接告訴曹姨,曹姨並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
“我知道。當初她奉旨而來,我們是同僚關係,自然隻能敬而遠之。後來我不想耽擱她,她有心做我的侍衛,不再做妾室,我當然是應允的,沒道理人不願意,我還要強留人在身邊。
“乃至於後來,大燕滅亡,咱們一家子經曆了多少劫難才艱難的到了大周,我知道前途渺茫,很有可
能隨時成為三派鬥爭的犧牲品,我又如何能拉她入泥潭?她不做我的妾室,隻做侍衛,隨時都可以離開。
“她本來可以自由自在,難道因我一己之私,就讓她陪葬?也是到了現在,我即將隱居夕月,再不想涉入塵世,生活趨於安穩了,才想著與她提起這事,可她不願意了。
“罷了,罷了。這種事不能強求,我也沒道理強迫人為妾的。況且你母親跟著我過了這一輩子,我的確對不住她良多。”
秦槐遠仿佛自言自語,也仿佛是一種情緒上無所適從的宣泄。這些體己話,他找不到人去訴說,也隻能在仿若知己一般的女兒跟前說一說。
秦槐遠有些窘迫的轉回身,“宜姐兒,你……”
可話沒說完,他卻看到秦宜寧身後那個意想不到的人。
秦宜寧見父親眼神不對,忙轉過頭去,就看到曹雨晴披著件寶藍色鑲灰鼠毛領的披風,正站在她的身後兩丈遠處,白皙的肌膚在夜色裡仿若上好的瓷器,神色卻看不真切,也不知她跟隨他們多久,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多少去。
曹雨晴沉默的看著秦槐遠。
秦槐遠負手而立,背在身後的手慢慢緊握,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秦宜寧此時真是百感交集。
她知道麵前是一對有情人。
但是想到自己的母親,她又覺得這是一種背叛。
站在曹雨晴的角度,她自小身為密探被培養成了一個殺人機器,青春時一顆心就牽係在一個男子身上,她為了他付出真心,付出等待,甚至隨時準備為他付出生命。如今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又沒有想去搶奪正妻的位置,她所求的隻是個妾室的身份,她有什麼錯?
站在父親的角度,男子納妾本就沒有錯,以父親的身份和才華,喜歡多少個女子抬進門來,這都是應該的,任何人都無法指摘出過錯。
可站在母親的角度,一心一意對待的丈夫,心裡在喜愛自己的同時,還將感情分給了彆的女人,自己隻能微笑著點頭,答應他同時擁有彆的女人,答應將自己的丈夫分給彆人,如果不點頭,那就是不賢惠,就是善妒,就是犯了七出。為了維係這個家庭,維係夫妻之間的感情,也成全另一個苦命的女子,她隻能違心的裝作大度,點頭答應下來。
他們都沒有錯,他們也各有各的苦衷和委屈。
可秦宜寧更心疼的是自己的母親。
秦宜寧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難容於當下這個世道的,可是她又滿腹感慨,這個世道,對女子從來都談不上公允。
秦宜寧屈膝行禮,悄然退開,將空間留給了他們二人。
她沒有立即回雪梨院,直接去了興寧園。
孫氏正帶著金媽媽和屋裡的丫頭清點行囊。見秦宜寧來,孫氏笑著道“宜姐兒來了,你和你父親談好正事了?”
“談好了。”秦宜寧笑挽孫氏的手臂,“母親的行裝都預備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