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司法局的橡木辦公桌泛著陳年蠟漬的光,荀克軍的指尖叩在《刑法釋義》的燙金封麵上,指節因用力泛白。他穿件藏青中山裝,領口彆著的鋼筆帽磨得發亮,正是當年政法大學的畢業紀念品。窗台上的龍舌蘭葉片尖泛著焦黑,像他此刻緊繃的下頜線——三天前簽發的逮捕令還壓在卷宗下,「煽動罪」九個字被他的派克筆的藍墨水,看得有些刺眼。
電話猛然響起聽筒裡傳來秘書急切的聲音:“局長,尚政監剛才發來訓斥說咱們對法理存在曲解,存在程序性問題!”
荀局長一聽不由樂了,什麼時候輪到一個賣屁股的和他討論「程序正義」了,於是他趕忙說道:“先把鄭犇關在看守所,不許任何人探監。律師之類的閒雜人等,一律告訴他們內部設施維修。”
掛斷了電話,荀大局長雙手抱胸靠在辦公椅上,嘴裡念叨著:“閹狗誤國,督帥怎麼就不懂呢?真就衝著那條閹狗長得好看嗎?”
“就是不看咱家的樣貌,荀局長的批文也有問題啊。”門被推開時帶起一陣風,崔洪的黑皮靴踩在水磨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叩擊聲。今天換了件煙灰色真絲襯衫的崔洪,領口依舊開到第三顆扣,珍珠粉頸鏈從鎖骨間滑出來,與袖口露出的銀鐲子輕輕碰撞。
崔洪這次乾脆懶得用公鴨嗓,反而直接用末世前出席各大漫展禦姐音,向對方說道:“剛才我聽荀局長說閹狗誤國,我想說兩件事。第一殘害我身體的是偽魯王孫玉龍。不是督帥,所以督帥隻是用了我崔洪這個人,而不是用了宦官。”手裡把玩著尚政監的鎏金令牌,令牌上的蟠龍紋在日光燈下晃出冷光。
崔洪嘴角勾起一抹美人特有的弧度,既不張揚也不靦腆,隻見輕啟朱唇娓娓道來:“咱家就說一句,咱家是來要鄭犇這個人的。至於你說的閹狗誤國。那是因為古代宦官出身貧寒,即使在宮裡讀了書眼皮子也是淺。你學政法,我也學政法出身。今兒你要是不放人,咱家心情好也不讓人打你,倒是不介意和你聊聊。”他的女聲回蕩在辦公室內回蕩。
荀克軍抬眼時,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鏡片後的目光像淬了冰:“崔秉筆大要是命令我放人,那我無話可說。可是——”他把卷宗往對方麵前一推,“可是鄭犇的案子證據確鑿——辱罵國家高級官員,煽動對司法係統的不信任,符合「煽罪」的構成要件無可辯駁,我勸你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崔洪沒看卷宗,反而抽出桌角的《刑法典》,翻到第105條時,珍珠項鏈在書頁上投下細碎的影。“荀局長是政法大98公元2098)級的吧?”他指尖點在「客體要件」四個字上,聲音裡帶著煙嗓特有的沙啞,“當年李教授講「犯罪客體」時,是不是說過——必須直接指向政權運行的核心?”
荀克軍顯然是沒料到崔洪真有興趣和他磨嘴皮子,畢竟他背後的人就是想要讓崔洪坐實了「濫用職權、妨礙司法公正」和「包庇」的罪名。到時候就可以讓鄭犇出來,崔洪接受審查的結果,甚至做到承認督帥的權威,但是打擊執行者。達到把督帥的權力關進籠子裡的目的。
荀局長的喉結滾了滾,鋼筆在指間轉了半圈,於是決心和這個閹豎鬥一鬥,如果對方氣急敗壞打了他。反而能讓荀克軍背後的恩主更高看他一眼。
隻聽荀某人清了清嗓子,嚴肅的說:“薑首席是最高院大法官,代表司法權!辱罵他就是否定司法公信力,難道不是危害政權穩定?”他突然提高聲調,中山裝的紐扣崩開一顆,“您要是不懂法,就把打一頓撕了我的文件了事。”
“打你?”崔洪笑了,桃紅色眼影在眼尾泛出妖異的光。他抽出卷宗裡的直播錄像帶,往播放機裡一塞,屏幕上立刻跳出趙哥罵罵咧咧的臉。“您看清楚,”他快進至趙哥展示薑明德私照的畫麵,“他罵的是「白玩女下屬」,是個人私德,還是司法製度?”
日光燈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荀克軍盯著屏幕裡晃動的畫麵,突然抓起茶杯猛灌一口,茶水順著嘴角滴在中山裝上:“主觀故意!他明知薑首席的身份,仍在黃金時段傳播,就是想煽動民眾對政權的不滿!”
“主觀故意要看直接目的。難道我半小時前買走了最後一根油條,導致饑腸轆轆的你餓死了,也是我的過失?”崔洪按下暫停鍵,畫麵定格在趙哥喊「支持督帥新製度」的瞬間。他俯身時,鉑金鐲子無意擦過荀克軍的手背,像塊冰錐紮進荀克軍的皮肉。「他喊的是「支持督帥新製度」,」崔洪的煙嗓壓得更低,指尖點在屏幕裡趙哥豎起的大拇指上,“這叫「煽顛」?還是叫「輿論表忠」?”
荀克軍的鋼筆「啪」地砸在卷宗上,墨水濺在「犯罪主觀方麵」的注釋旁。“你在偷換概念!我想起來了,你是97級那個愛耍嘴皮的女裝大佬!”他猛地起身,中山裝後擺掃過龍舌蘭花盆,幾片焦葉簌簌掉落,“薑首席是司法係統的象征!象征被攻擊,就是政權被攻擊!當年李教授沒教過你「符號化保護」?”
“教過。”崔洪慢悠悠合上《刑法典》,銀鐲子在封麵上劃出細痕,“但他也說過,「象征不能無限擴大,否則法律就成了權力的遮羞布」。”他從懷裡掏出份文件,摔在荀克軍麵前——那是趙哥直播的完整彈幕記錄,密密麻麻的「薑老頭活該」旁,穿插著更多「督帥英明」的刷屏。“您看,民眾分得清「罵個人」和「罵政權」,倒是您,”他突然笑出聲,桃紅色眼影在燈光下晃成詭異的光斑,“非要把兩者捆成炸藥包,是何居心啊?”
日光燈管的滋滋聲突然變調,荀克軍盯著那些彈幕,指節捏得發白。他想起政法大學的畢業答辯,自己曾慷慨陳詞「法律的生命在於邏輯」,此刻喉間卻像堵著團浸了水的棉絮。“就算……就算客體和主觀都站不住腳,”他突然抓起逮捕令,朱批的紅痕硌得掌心發燙,“客觀後果呢?他的直播引發群體事件,東宮都被圍了!這還不夠「情節嚴重」?”
“東宮被圍是舊官僚自己跳出來鬨,”崔洪俯身時,真絲襯衫的領口滑得更低,露出鎖骨處淡粉色的舊疤,“跟趙哥罵薑明德的私德,隔著三層因果呢。”他突然從腰間摸出尚政監的鎏金令牌,往桌上一按,蟠龍紋的棱角在陽光下閃得刺眼,“督帥說,「法條文義是底線,不能讓政治算計把底線磨成橡皮筋」。”
荀克軍的肩膀猛地垮下來,金絲眼鏡徹底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的紅血絲。他看著令牌上的蟠龍吞珠紋,突然想起十年前政法大學的模擬法庭,自己扮演公訴人,把「符號化犯罪」批得一文不值。此刻那些法理突然在腦子裡碎成渣,隻剩下崔洪那聲輕飄飄的「放人」,像根針戳破了他堅守半生的「司法獨立」泡影。
“我是廬州市司法局局長,”他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龍舌蘭葉,“逮捕令有我的簽字,不能……”
“簽字可以作廢。”崔洪抓起卷宗,指尖劃過荀克軍的簽名,指甲蓋在墨跡上刮出白痕,“但「錯用罪名」的記錄,會跟著您的檔案進檔案室。”他轉身時,珍珠項鏈在背後晃成道殘影,“下午三點前,我要在尚政監見到鄭犇。否則,”他回頭瞥了眼窗台上焦黑的龍舌蘭,“這盆花的下場,就是您的下場。”
水磨石地麵的叩擊聲漸遠,荀克軍癱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份被崔洪捏皺的《刑法典》,封麵上的燙金字母被崔洪的指痕壓得凹陷。日光燈管突然「啪」地熄滅一根,半間辦公室陷入昏沉,龍舌蘭的焦葉在陰影裡蜷成一團,像他此刻擰成疙瘩的心。
他摸出抽屜裡的畢業相冊,指尖撫過泛黃的合影——第三排左三的自己穿著學士服,胸前彆著「優秀辯手」的銀質徽章,李教授正指著他的論文笑:「克軍這篇《論象征型犯罪的邊界》,能當範本。」照片邊角的鋼筆字跡還清晰可見:「法不向權低頭。」
“局長?”秘書的聲音在門口發顫,手裡攥著內線電話,“看守所那邊問……鄭犇要不要提出來?”
荀克軍的指腹在相冊封麵蹭出白痕,突然抓起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指節因用力泛白:“讓看守所放人……對,立刻放。“他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下去,“通知監察室,給我備一份「執法錯誤」的報告……就說「適用法律條文不當」。”
電話那頭傳來短暫的沉默,隨即響起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荀克軍掛了電話,抓起那盆龍舌蘭,焦黑的葉片在掌心硌得生疼。他走到窗邊,把花盆重重放在窗沿,風灌進來,吹得卷宗紙頁嘩嘩作響,「煽罪」的批文,在日光下晃得他眼眶發酸。
半小時後,看守所的鐵門在雨裡發出沉悶的吱呀聲。鄭犇揉著被手銬勒紅的腕子,勞力士在陰雨天泛著冷光,看見押送的法警遞來的釋放證明,突然嗤笑一聲:“你們這法律,跟我那表鏈似的,想鬆就鬆想緊就緊?”
法警沒接話,隻是指了指停在巷口的黑色轎車。車窗降下,崔洪的珍珠項鏈在雨幕裡閃了閃,真絲襯衫被雨水打濕,貼出鎖骨處淡粉色的疤。「上車吧,」他的煙嗓混著雨聲,“督帥說,賞你頓好的。”
鄭犇彎腰鑽進車廂時,瞥見司法局方向的窗口,一道人影正對著雨幕抽煙,指間的火星忽明忽暗。他突然想起剛才在看守所聽獄警閒聊——司法局局長荀克軍,當年政法大學的畢業論文,是《論象征型犯罪的法律邊界》,開篇第一句就是:「法律若為權力伸縮的橡皮筋,正義便是被絞碎的蛛網。」
轎車引擎發動的瞬間,鄭犇從後視鏡裡看見,那道窗前的人影突然抬手,將半截煙狠狠摁在窗台上的花盆裡,火星濺起的刹那,龍舌蘭最後一片焦葉,終於在雨裡徹底蜷成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