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囊還握在韓昌黎的手中,鼓鼓地墜了下去,倒是不曾灑出來分毫。
“這酒囊你拿好嘍,路上留著喝。”郭小九伸手將酒囊蓋上,拍了拍韓昌黎的胳膊。
轉身站起,舉目望向遠方。
“好酒,好人呀!”郭小九昂頭,猛灌一大口,拍著刀鞘哼起師父常哼的小調。
卻總感覺味道不是那個味道,不夠濃!可能師父經曆的事情更多些罷!
回頭再看,韓昌黎已經徹底熟睡了過去。這個滿是憧憬要入帝都考那首榜前三甲的士子,今夜之後,怕是以後都見不到了!這不是個女人,在男人中也算不上好看,郭小九卻看得那樣認真。
“俊哥兒!好兄弟!”郭小九舉起了酒壺“一敬,三月之行,來路多有照顧!”
隻是一口,敬這兩個月二十二天的路途,從登岸遇到這個文雅的書生,到如今,不足三個月的結伴而行。
“二敬,濟南府外,助我脫胎換骨!”
又是一口,其實哪有什麼脫胎換骨,隻是郭小九剛登岸那會兒,實在是落魄,再加上韓昌黎也從未獨自離家如此之遠,倆人到了濟南城外,早就沒了盤纏,甚至這最後的幾天,飯都沒吃上幾口。
“三敬,沒有儘到兄弟之責,讓你入了那賊窩,丟儘了顏麵。”
又一口,那一日,到了河南道的儘頭,馬上踏上了河南府,就要離洛陽不遠了,可能也就是兩人最後能見到的山賊,卻是真的見到了,那些山賊沒有惡意,郭小九就拉著韓昌黎死命地跑,卻不想,那家夥從未見過這樣子的情形,腿軟得根本跑不起來。
那些山賊把韓昌黎綁到了山上,郭小九見那些山賊沒有跟上來,就急忙折返了回去,遠處偷偷看著那些山賊的動靜。
幾日之後,韓昌黎被趕了出來,那副憋屈樣啊,……
“四敬,今日之後,你我天南海北之隔,雖是兄弟,卻不知多少年後,你忘了我,我也忘卻了你呀!”
四口入腹,郭小九偷偷地掩去了幾滴淚水,說得義正言辭,卻不道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孩子,哪有那麼多的花花腸子可言。
這就是分彆,離開那傳聞的仙家聖地蓬萊,這是郭小九第一次真正的傷心,可能這也是郭小九第一次抹眼淚吧?反正自打記事起,島上就他跟師父兩個人,哪是什麼仙家聖地,連鳥蟲都少得可憐,倒是站在最高峰上遠眺那汪洋大海,屬實是美到了極致。
此番入大唐,是入江湖,行江湖。可能見兩位師父囑咐的故人,然後從中原到江南,從江南入西蜀,……
這江湖,有人揚名立萬,有人懲奸除惡,有人風花雪月,有人快意恩仇。郭小九很年輕,試問天下年輕人,誰又甘於平庸?
他也不甘,他很想像師父講述的故事中那些俠客,走在江湖,哪怕不為人知,但不管風雲如何變幻,總能求個無愧我心,起碼在這江湖走過一遭。
“不用遠送了!”
郭小九收回了酒囊,思緒也隨著那清香被關押了起來,他又添加了幾根柴火,確保火不會在夜間熄滅。卻不知,東方已經泛起了幾抹魚肚白。
轉身,繼續哼著師父那時長哼起的小調,搖著腦袋,晃晃悠悠地走向遠方。
……
待到周圍沒了一絲聲音,韓昌黎的身子終於狠狠地抽搐了幾下,猛地坐起身來。
那握著酒囊的手,比之前握著那本書的時候,更加的白,這是慘白。
“你敬我四杯,我怎麼會,又怎麼可能忘記你。”
歎息一聲,韓昌黎打開了酒囊,雙手舉起“我隻敬你一杯酒,敬你遠去,我不能挽留,你有你的心中大事。在將來,我廟堂潮起,願你也能乘風而起,如那大鵬展翅,入那雲霄萬裡!”
這一夜,一個在大唐一入朝堂,就問鼎巔峰的士子書生,一個未來能在江湖掀起腥風血雨的年輕刀客,就此離彆。
他不信他考不上那首榜的前三甲,因為這是愛情!他也不信他沒有辦不成的事情,這一路上,多少事情,都是靠著他的堅持,才走到了今天。
第二日清晨,韓昌黎獨自一人,背著書箱,走上了前往帝都的路。
早一步離開的郭小九,已經躺在了一輛順道的鄉村人家馬車上,馬車上拉著滿是稻草,他很享受地仰躺在草垛上,嘴裡還夾著一根,眯著眼睛望著太陽。
這是去年秋季就已經乾枯的稻草,草上散發著一股奇特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