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哲當然是搖頭搖的好像是撥浪鼓似的,他知道顧青城這是覺得他照顧孩子照顧不周了,但是他好歹也是一個七尺男兒,這種保姆的活兒,原本就不是他乾的。
顧青城又問“結婚了沒有?”
董哲“……”
這個腦回路轉的太快,董哲壓根就沒有反應過來!
“老大,您開玩笑呢,我還沒女朋友。”
顧青城低著頭含了一支煙在唇間,吐了一口煙氣,“等到這回回c市,我給你介紹個。”
董哲“……”
短短的幾分鐘內,經由董哲的口就已經向顧青城手下的兄弟們傳遍了。
“明天過年還是回老家吧,小心老大要給俺們安排相親了。”
當這個小孩子洗的乾乾淨淨之後從浴室裡出來,顧青城看著他的眉眼,的確是有幾分像是昔日的端午。
顧青城遞給他一套衣服,“會穿麼?”
結果這個小孩子又是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話,還手舞足蹈的,看不出來在說些什麼。
顧青城扶了一下額頭,敢情這一路上還需要帶一個當地人做翻譯麼?
回去c市的路上,顧青城和董哲都是典型的安靜,而這個小孩子卻是個話嘮。
而且話嘮也就罷了,關鍵是……他說的話沒人能聽懂啊,倒是在火車上的時候,有一個當地人給他們翻譯了一路。
直到顧青城拉著這個小孩子出了火車站,低著頭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子咕噥出來兩個字。
顧青城皺了皺眉,問董哲“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董哲拿出一張紙來,說“這是之前農村那對夫婦給寫的名字。”
他想老大說不定是要重新給這孩子起名的,所以就沒有主動說出來。
顧青城看了一眼紙張上七歪八扭的兩個字慶生。
………………
楊拂曉跟著盛微微來到醫院,盛浩東讓生活助理陳助理在樓下等著,帶著他們一起上樓。
越是走近病房,楊拂曉就覺得心跳越來越快了。
她覺得腳步有些虛浮,不知道等到進了病房門,看見那個女人會是怎麼樣的感受,這一刻,她真的渴望著顧青城在身邊。
病房門在麵前打開,病房內並沒有蘇靜之,隻有盛浩東。
盛浩東聽見身後門響,轉過身來看了一眼,看見是楊拂曉,眼睛忽然就亮了一下,手中還抱著一個茶壺,就這麼在半空中,沒動靜了。
五年過去,現在看起來盛浩東倒是像是過了十年,二十年一樣,原來純黑的頭發中夾雜了很多白發,沒有染,就特彆明顯。
楊拂曉向前走了兩步,叫了一聲“盛叔叔。”
盛浩東這才反應過來,將手中茶壺放在桌上,“拂曉來了,你看我都差點沒認出來,這麼幾年不見,真是女大十八變,真漂亮了。”
楊拂曉聽盛浩東說這句話,恍然間覺得鼻尖發酸。
在半年前她從國外回來,沒有人對她說這句話,但是現在,盛浩東的這句話,終於讓她在一瞬間感覺到了歸屬感。
盛浩東說“你媽媽去做化療了,還有半個小時,”他說著,就抬頭看了一眼時間,“不對,還有二十分鐘。”
楊拂曉點了點頭。
盛微微在病房裡陪著盛浩東,楊拂曉由陳助理帶著到醫生辦公室,詢問了一下蘇靜之的情況。
主治醫生是在腫瘤這方麵的權威醫生,醫生從電腦裡調出蘇靜之的病曆來,說“你媽媽她……做好心理準備吧,現在就算是化療的話,保守的說,也就在七八月份了。”
楊拂曉心中一酸。
她又問了一些最近的注意事項,醫生也是不厭其煩地一點點全都解釋清楚。
從醫生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在走廊儘頭,就看見了蘇靜之。
楊拂曉猛地頓下了腳步,半天都沒有敢動彈,她整個人僵在原地,麵前的這個女人……
真的是那個曾經嫻靜淑雅,優雅從容的女人麼?
她的身上穿著寬寬鬆鬆的病號服,能夠看得出來空蕩蕩的,好像隻是用一副骨架子支撐著整個搖搖欲墜的身體。
頭發稀疏,也不如同以往那麼濃密了。
蘇靜之是由一旁的護理扶著一步一步向前走的,低著頭,並沒有看見楊拂曉,甚至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攙著她的護理都向她這邊看了一眼,蘇靜之都沒有看。
直到前麵的盛浩東從病房中走出來,“靜之,拂曉……來了。”
蘇靜之聽見這個名字的同時,猛地抬起了頭,“什麼?”
她轉過頭來看楊拂曉的動作,好像是有點像是慢動作回放一樣,楊拂曉看著蘇靜之,剛才聽見盛浩東而忽然發酸的內心,就一下子酸到了眼睛裡,眼淚就順著眼眶流了下來。
楊拂曉向前走了兩步,在蘇靜之想要伸手抱她之前,先抱住了母親的脊背,生硬,有些硌手,母親瘦的已經隻剩下皮包骨頭了。
“媽。”
楊拂曉當著蘇靜之的麵叫出這個稱呼的時候,恍然間覺察到,其實每個人都願這樣溫柔對待。
………………
當天晚上,楊拂曉在病房內陪著蘇靜之,將在這裡守夜的盛浩東和同母異父的妹妹盛雨落都趕走了,說“放心好了,盛叔叔,我一個人絕對是可以照顧的來的,雨落,我肯定會照顧好咱媽。”
楊拂曉在來之前,一直都以為自己會抵觸,或者是尷尬,因為和蘇靜之多年未見,而且在離開前見到的最後一麵又是那種模樣的。
但是,等到她現在真的來到了母親身邊,才發現那些尷尬統統都沒有,全都是她自己臆想的,她原本可以早一點明白過來的。
或許真的是長大了,成熟了。
親人總歸是親人,是你在外遭受風浪之後的最後的港灣。
“媽,我給你削個蘋果吃吧?”
楊拂曉說著,就已經不由分說地拿起了水果刀,然後一刀就削到了底,中間蘋果皮都沒有掉,察覺到蘇靜之的目光,楊拂曉笑著看向蘇靜之,炫耀似的揚了一下眉梢,“我厲害吧。”
蘇靜之笑了。
這是她自從被發現惡性腫瘤之後,真正笑的最開懷的一次。
蘇靜之不曾出國去北歐,楊拂曉曾經在北歐生活過一段時間,蘇靜之對於那邊的風土人情特彆感興趣,尤其是建築,楊拂曉就伏在床邊,將很多事情都講給母親聽,還特彆將在歐洲旅遊的時候拍的照片給她看。
“這是我在國外兩個特彆好的朋友,”楊拂曉指著照片上的人,“這個是米莎,長得漂亮吧,金發碧眼,這個是傑森特,當時睿睿說話行動遲緩,就是他介紹羅拉教授給睿睿看病的。”
楊拂曉對蘇靜之提起過睿睿,但是卻隱去了睿睿的真實身份,隻說是自己和顧青城的孩子,沒有提沈嘉攸的名字。
“給我看看我的外孫。”
楊拂曉手機鎖屏的照片就是睿睿的百天照,給蘇靜之看了之後,又特彆翻出來雲相冊,裡麵有好幾百張睿睿的照片,她當時想要給睿睿留下影像資料,還特彆給睿睿錄過成長記錄。
這母女兩人靠在一起,翻了一半的照片,一看時間都已經快十二點了,楊拂曉想起醫生的囑托,立即將手機往後一收。
“媽,必須要睡覺了!”
給母親吃了藥,照顧母親睡下。
在幫母親將背後的靠墊放下,發現在枕頭上有一綹卷成一團的長發。
楊拂曉悄無聲息地將掉落的頭發藏在袖口裡,轉身才躺在了一邊的折疊床上,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剛才顧青城發來的微信消息。
顧青城竟然發送的是語音消息,楊拂曉沒有帶耳機,便拿著手機到走廊上去,按了一下。
“你媽媽怎麼樣了?”
楊拂曉按著語言說“剛剛睡下,我這兩天都在醫院守著……”
這句語音發過去之後過了有一分鐘,楊拂曉都沒有再接到另外一條新的語音消息,楊拂曉聳了聳肩,以為顧青城是睡了,便轉身要走進病房。
但是下一秒,手機鈴聲忽然響了,嚇的楊拂曉趕忙就按了接聽鍵。
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手機鈴聲打開了,真是嚇人。
楊拂曉怕在走廊上說話會影響到在現在病房區的病人們的休息,便轉身向電梯口走過去,站在那邊的安全通道前麵的暗處,頭頂的燈壞掉了醫院還沒有來得及修。
“你現在到c市了?”
顧青城說“嗯。”
“睿睿怎麼樣?”
顧青城說“睿睿挺好的,媽在照顧他,還特彆讓我來問候嶽母大人。”
楊拂曉聽著顧青城的這種稱呼,開心地笑了,忽然聽見顧青城那邊好像是有叮咚一聲類似於電梯門打開的聲音,問“你現在在哪兒呢?”
顧青城說“剛上電梯。”
“都快十二點了你才回去啊,”楊拂曉說,“快點老實交代,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
楊拂曉其實心裡並不輕鬆,隻不過現在她用那種故作輕鬆的語氣,來緩解自己內心的壓力感。
麵前的電梯鍵上數字顯示著上升,紅色的數字到七樓,也就是楊拂曉現在所在的這一樓,忽然停了。
楊拂曉向後退了一步,讓開電梯門的位置,轉身向病房門口走去,說“我聽著你那邊電梯也停了是吧,照顧好小睿睿啊……”
身後電梯門緩緩打開,電話聽筒內和現實中聲音同時傳入耳中。
“嗯,不過睿睿告訴我,讓我要好好照顧他媽媽。”
楊拂曉完全僵住了,有點遲緩地轉過身來,就看見了麵前穿著一身深藍色休閒款西裝的男人,和她同樣的姿勢,一隻手扶著電話。
她沒什麼動作,顧青城先將手機放進口袋裡,走到楊拂曉身邊,拿過她右手的手機,幫她按了掛斷鍵。
“你怎麼來了?”
楊拂曉微微仰著頭,剛好可以看到顧青城有點青色胡茬的下巴,再向上對上他一雙閃亮的雙眸。
“我不是在電話裡告訴你了,”顧青城將楊拂曉的手機放進口袋裡,手順勢扶上了楊拂曉的腰,“我要來見嶽母大人。”
楊拂曉這才反應過來,“都快十二點了,你這會兒過來管什麼用,到外麵找一家酒店先住下吧。”
她注意到顧青城眼底有陰影,肯定也是有多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因為病房這邊隻有一張折疊床,顧青城肯定不能睡在病房裡,楊拂曉叫顧青城在電梯口等著,先回病房去看了一眼,發覺母親是睡著了,又去告知了一下值班的護士多照看一下,“我有點事情,一個小時之內就回來。謝謝您了。”
楊拂曉拿著錢包,從走廊上一路小跑過來,顧青城遠遠地看著她好像是一隻兔子似的。
楊拂曉跑過來,在顧青城的手臂上撞了一下,“快點走啊,電梯來了。”
顧青城手垂落下來,搭在楊拂曉的腰上,帶著她上了電梯。
兩人走在夜路上,初春的風特彆暖,不知道是不是楊拂曉的心裡作用。
其實,不管多年來怎麼變化,楊拂曉本質樂觀的心性,是不會變的。
楊拂曉將顧青城送到酒店,等他安頓好了,才轉身要走,顧青城要送她,楊拂曉比了一個打住的手勢,“我來送你你再送我,這樣我們大晚上的我們也都不用睡覺了。”
顧青城笑了一下“不用睡覺正好。”
楊拂曉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戳了戳顧青城下巴上冒出來的胡茬,“我就知道,現在你腦子裡又涉黃了,需要嚴打”
顧青城圈住她的腰,“那你說呢?當時是誰說的要給我生個孩子的,結果現在肚子還沒有一丁點動靜。”
楊拂曉皺了皺鼻子,“那是你的種子不好,怎麼好幾次了就沒有反應呢,我就說你應該戒掉抽煙喝酒,”她踮起腳尖在顧青城麵上嗅了一下,“你肯定又抽煙了。”
顧青城已經將房卡從卡槽中抽了出來,“我送你出酒店,”見楊拂曉又想要說話,顧青城伸出手指比在楊拂曉的唇瓣上,“彆又拒絕,快點下樓了。”
雖然顧青城說的是要送她出酒店,但是實際上,出了酒店,又牽著手走了很久,基本上到了醫院和酒店之間的位置,才停下了腳步。
顧青城說“你先走吧,我看著你進醫院。”
楊拂曉點了點頭。
她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了腳步,停頓了兩秒鐘,轉過身來,一下子撲入了顧青城的懷裡,“你說,我媽媽……會不會有事?”
顧青城就知道,見到他之後,楊拂曉一直想要開口問她這句話,可是卻始終都沒有開口問出來,也就是到了真正離彆的時候才真正知道。
“我現在不敢說任何事情,拂曉,我不是醫生。我隻能告訴你,生老病死,都是人生的必經之路,經曆過,也就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楊拂曉聽了這句話,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那你就不能編謊話騙騙我啊。”
顧青城笑了一聲,將楊拂曉攬的更近了一些。
路燈將兩人的身影在地麵上拉長,與頭頂的星光遙相輝映。
………………
可是,就如同顧青城所說,生老病死,是必經之路。
在醫院日夜陪伴母親的這一段時間裡,楊拂曉也每天看著母親的變化,雖然時時刻刻是笑著的,但是內心卻是悲苦的。
每次化療回來,頭發都會掉下一些來,但凡是楊拂曉看見,都會替母親收了,不讓她看見。
但是,化療還是無法阻擋癌細胞的擴散,也隻是減緩了擴散速度,結果不會有什麼改變的。
一天,楊拂曉在外麵買了湯給母親送上來,手擰開門把的時候,忽然聽見裡麵蘇靜之的聲音,便放緩了腳步。
盛浩東坐在蘇靜之的身邊,蘇靜之原本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有些凹陷了,因為有些瘦,顴骨也露了出來。
“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拂曉,我這個大女兒。”
盛浩東扶著她坐起來,靠在身後的靠墊上,說“她不會怪你的,拂曉是個好孩子。”
“浩東,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幫我……”
盛浩東厲聲打斷了蘇靜之的話,“你再亂說些什麼話?!你怎麼可能不在了,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對你的女兒好!”
蘇靜之搖了搖頭。沒有一輩子了。
也不知道還有幾天可以活的。
蘇靜之歎了一口氣,說“前些天,我化療之後掉頭發掉的特彆嚴重,拂曉都是默默地將枕頭上的頭發給藏了起來,然後轉過來笑著看著我,她以為我沒看見,其實我都看見了,一清二楚。”
盛浩東攥著蘇靜之的手,沒有說話。
楊拂曉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眼眶中的眼淚,卻仍舊輕手輕腳地將手中的保溫盒放在地上,俯身的一瞬間,幾滴眼淚撲簌地掉落下去。
從樓梯上走下去,一路都是默默地掉著眼淚下去。
在這個病房區域的醫生護士,對於眼淚已經是習以為常了。
楊拂曉低著頭往前走,前麵有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處,她仍舊低著頭,就想要繞過麵前的人繼續走,結果卻沒有想到,這人竟然也在她身前擋住了她的去處,就好像是故意擋著她的去路似的。
“你……”
用一雙通紅的眼睛撞上麵前男人的目光,楊拂曉沒有控製住,直接撲到了顧青城的懷中,眼淚都蹭在了他的衣襟上。
“顧青城,你知道麼?我一直都想要一個家,但是我可能生來就是孤兒的命……”
在很小的時候,有外婆照料她的時候,她被其他的小夥伴們嘲笑她是沒有媽媽的孩子,老師讓寫作文,我的媽媽,她以為,有媽媽才是家。
後來,她被舅舅舅媽賣掉,來到楊家,再後來,外婆車禍去世,她連最親近的人也沒有了。
她以為盛浩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到頭來卻發現,自己自始至終都隻是一個局外人。
腹中懷胎八月卻生下一個死胎,唯一的血脈也不在了。
而現在,剛剛等到了和母親團圓,母親卻要被癌症打垮了。
上天好像一直在給她兜圈子開玩笑,到現在,終於成了一直原地轉圈的貪吃蛇,頭咬到尾巴,然後gaove了。
顧青城扶著楊拂曉的肩膀,讓她重新直起身來,手指指腹抹去她臉上的淚水,輕柔的抹到眼角。
“拂曉,你願意一直跟著我麼?”
楊拂曉看著麵前的男人,麵前一片朦朧的淚光,幾乎都看不清楚他的輪廓了。
她重重的點了點頭,“我願意。”
顧青城重新將楊拂曉擁入懷中,他的聲音低沉穩重,給人一種安定的力量,“那楊拂曉,你記住,今後,我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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