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出言反駁之後,立刻笑著搖了搖頭,隨即雙眼一定,又陷入了沉思當中。沒思考多久,他再次神色凜然地擺了擺手
“的確不太可能,東幽可以耕種的土地,在我這都是有數的。哦對了,我這裡還有些李家的帳本,你可以自己看看……”
李登說著便翻找出了幾個賬本,依次翻開給沈歸介紹道
“你來看看,這是丈量耕地的田冊……這是東幽百姓戶籍的丁冊……這是朝廷往年貢納數額的稅冊……這些東西都明明白白地擺在這裡,賬目是不會說謊的;而且想必你也清楚,咱們幽北的土地雖然肥沃,但氣候過於寒冷,一年至多一種一收,根本沒有多餘的土地讓他們去搞這個東西……”
沈歸看都不看這些繁雜混亂的賬冊,一揮手便把鋪了滿桌子的賬本推開一旁,緊緊盯著李登問道
“這些賬冊是誰報的?這些賬目又是誰寫的?”
“……”
“您說數字不會說謊,那麼我來問您幾個問題自從您進入奉京為官之後,可曾每年都抽出時間來、回東幽老家親眼查驗過?而幫您整理賬目的萬長寧露出馬腳之後,您所篤信的賬目又是不是真的可靠呢?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們李家那些旁係支脈的人,又為何會在這個時間點上,向您贖買那些、對於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的地契呢?”
李登看著眼神冷峻的沈歸,也不免被他的問題打動,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等他在回過神來的時候,周身上下皆出透了一片冷汗……
“你的意思是說……太子斂財的阿芙蓉,供貨源頭可能並不是我們之前推斷的南康諦聽……反而是我東幽李家……?”
沈歸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
“這話也不算錯,隻是說的不全對而已。我想先問清楚,自太子監國以後,您這個當朝宰相便稱病不朝;但幽北三路軍情緊急,您手中的戶部又掌管著幽北的錢袋子……這些日子以來,戶部可曾給監國太子批過銀子?”
“先帝剛剛身染重急之時、臨危受命的他,也的確請求老夫撥銀禦敵過;而老夫也確實批發過幾筆,但也都不是什麼太大數目……不過,應該在蒲河大戰之後吧……他就再也沒有來過我府上了。國庫中的銀子嘛,自然也就沒動了……”
“此時此刻,國庫之中有多少銀子,戶部賬上又有多少銀子,這些您都親自驗證過嗎?”
聽到這裡,李登臉上的神色幾經變幻,直到最後,他才用力地搖了搖頭,語氣陰沉地說道
“沒有……自從士安出仕之後,大半的公私賬目都是他在管,而且也從未出過差錯;久而久之,老夫也就不再分心過問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萬長寧與太子勾結之後,竟然會偽造一本假賬,企圖蒙騙老夫?”
聽到這裡,沈歸的神色有些尷尬,麵對著這個未來丈人,他也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可李登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為難,親手推開了所有門窗,環視了四周之後,對沈歸說了句‘直言無妨’。
“您先彆急,其實我想的也未必都對……不過以現在我們掌握的種種跡象分析來看,隻怕早在顏重武詐敗、宣德帝稱病不朝開始,您那位被迫監國的外甥便已經做好了棄國而逃的準備。他用內外兩庫中的金銀,換來了許多的生阿芙蓉膏,放在雙天賭坊售賣;若是等到平北大軍破城之時,他早就帶著剩下的阿芙蓉逃出城去了……畢竟,同樣大小的阿芙蓉膏,可要比金子值錢的多!而且既便於攜帶運輸,又不惹人注意……”
李登聽到這裡、目光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沈歸,出言打斷道
“沈歸……你還未行弱冠之禮吧?為何會對這‘阿芙蓉’如此清楚?”
沈歸掏出了懷中‘華延商幫’的牌子,放在了李登麵前。
“我有一位名喚周疏通的‘南康前輩’,平生喜好此道,我也是聽他說的。就阿芙蓉這東西,在我們幽北雖然是近幾年才出現的‘稀罕貨’;但是在更為富庶的北燕與南康,早就是各路朝廷大員與名流富商最喜愛的享樂之物了。所以,這種東西隻要出了東海關,那就成了如同金銀一般的‘硬通貨’!”
李登畢竟是個商人出身,聽到這阿芙蓉如此‘好賺’,立刻生出了許多的想法來
“既然這‘阿芙蓉膏’的回報如此豐厚,又能夠幽北三路的土地中種植生產,不就如同從泥土裡長出了黃金一般?為何你又會如此緊張呢?哦,老夫也有所耳聞,聽說阿芙蓉容易成癮是吧……但咱們經常服用的齊魯煙葉、滇南煙葉,不一樣會成癮嗎?你若是覺得此物害人的話,我們不在本地售賣便是;我們完全可以用這些金貴的阿芙蓉,從南康、北燕手中換取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須品,這不也是極好的嗎?”
沈歸聽到這裡,真是百感交集。他萬沒想到,自己這個未來丈人的商業嗅覺,竟然已經敏銳到了這個程度。他們才談起阿芙蓉沒多久,李丞相竟然已經把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琢磨出了一個八九不離十來……
“嶽父老大人,自李家先祖發跡開始,東幽的土地上,種植的一直都是能夠活人的糧食;怎麼?莫非您垂涎這阿芙蓉的厚重回報,竟然打算種植這等殺人不見血的挫骨鋼刀了嗎?”
李登笑著搖了搖頭,捏著一塊比黃金還‘貴重’的阿芙蓉,對沈歸說到
“老夫早已是富可敵國之人,以如今的家業來算,再活上十輩子都花不完,我還要那麼多銀子乾嘛?老夫隻是好奇,既然太子早就籠絡住了代管戶部的萬士安,那麼就等於說國庫中的所有錢糧,全憑他予取予求……顏晝這孩子,還要那麼銀子,到底想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