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過江河!
沈歸仿佛沒感覺到李樂安胸中的那一團怒火,反而語氣輕鬆地與這位小夥計攀談起來
“哦?我們三人就是聽過東幽李家的鼎鼎大名,這才會跑到這大荒城來,想要在貴寶地尋出一條發財的路子;怎麼?小哥您華麗壞外的意思,莫非這條財路還不大好找?”
但凡是當夥計差的人,都肯定是能說會道、也喜歡閒聊的性子;這位‘棍子’被沈歸這麼一詢,再加上此時天色的確還早,街麵上也還算是清靜,索性就拿過了‘自己’的麵碗,坐在了沈歸三人的桌子邊上。
“不瞞三位爺,小人就是土生土長的大荒城人士!自打我爺爺那輩兒,就在這地界乾飯館了……”
李樂安好像不太喜歡棍子這刻意壓低、故作神秘的聲音,剛聽到這裡便出言打斷道
“乾了三輩兒,如今傳到‘孫子’這裡,不僅仍然是個夥計、而且還是個街邊小飯鋪的夥計!讓‘小爺’我看呐,你們家是壓根就沒長做生意的那根筋……”
棍子一聽李樂安這話,臉色立刻一冷,隨即便咬牙切齒地反駁到
“這位小爺您可有點門縫裡看人了!早在我爹那輩,就已經在這地界支起了‘老大老大’的一個大飯莊子!要不是身受那些李姓老爺們的‘多年關照’,如今我棍子最次也是個大飯莊的少掌櫃!”
李樂安雖然也存著一份聽真話的想法,但此時麵對本家受責,也難免心生回護之情
“你家自己做倒了賣買,又與李家有何乾係?”
“自己做倒了買賣?那咱爺四個就好好說道說道吧!在我爺爺那輩呢,跟李家人就已經說好這塊地是十年一租,租銀每年遞增三分。可那個時候大荒城市麵上繁榮啊,來往的客商一多,這飯館生意自然就好做;而我們家呢,也就在這東幽路紮下了根;到我父親接手飯館之後,他們李家派人來加蓋了一個小棚子……喏,就是如今這個小飯鋪……憑著這個‘擴建’的‘倉庫’呢,他們便撕毀了原來在衙門備過案的文書,又多增了一成的租金,租契也改成了五年一漲;直到二十多年前吧……李家的那位家主當上了幽北丞相,李家人便又派人前來,這次是商議入股事宜,說是要與我們家飯莊合作,借給我們銀子擴建門臉……這樣一來呢,又過了三年左右吧,我和我那位命苦的老娘,便橫草沒拿、豎草沒沾地滾出了自家祖業。”
棍子把話說到了這裡,眼睛裡出現了一些閃爍的淚光,也就無法開口繼續說下去了。不知其中齷齪的李樂安,自然是聽了個一頭霧水,隻好出言再次詢問道
“李家出銀子擴建,入股分息也實屬正常,你們家的生意做賠了,折了人家的股銀,最後被收了鋪子,也怪不得彆人頭上啊!
沈歸搖了搖頭,朝著李樂安小聲解釋道
“這還不明白嗎?要麼就是強迫認定了驢打滾的利息、要麼就是再隨便建個什麼草棚馬號之類的,以此占份乾股……”
棍子聽到這裡抬起頭來,嘴角掛著笑意、臉上流著淚水,故作輕鬆地說道
“不,人家還真的出了銀子,不僅翻新了門臉、還高價從南康置辦回了金貴的一應用具;而且,按照這份投入來算,要占的股份也不算多……可自打重新開張之後,飯莊總會來上一群地痞無賴,占著位置不吃不喝,專門打罵來往的客人。日子久了,這樣的飯館誰又敢來光顧呢?既然生意每況愈下,我們又哪來的分紅銀子交給李家呢?於是,就這麼三算兩算的、沒過多久,我們家祖傳了三輩的飯莊子,就全都抵給李家了……”
沈歸聽到這裡,自然明白其中有著什麼樣的貓膩了。不過他走出了小飯鋪門口,向後麵張望了片刻,又帶著些納悶地走了回來,向棍子問道
“你家祖業不是被李家占去了嗎?可這後麵就隻是座空樓啊,你家被人霸占去的大飯莊子呢?”
棍子眼中精光閃爍,語氣中滿滿地都是報複的快意
“開飯館可是個勤行,吃的就是一份挨累的飯。那些李家的大老爺哪受的起那份罪啊?搶過去不到兩年時間,這飯莊子就讓他們給開倒了……”
“既然祖業都沒了,你還在乾嘛啊?有手有腳的棒小夥子,去彆的地方再謀一條生路唄?”
“爺您貴姓沈是吧?不瞞您說沈爺,我們這小飯鋪的掌櫃兼廚子,就是我們原來灶上的大師傅。我們爺倆早就想好了,隻要不死,就哪都不去!就在這片‘墳地‘前麵掛個‘簾子’守著。棍子這一輩子沒彆的什麼指望,就是想要親眼瞧瞧,他們這些李家人,最終到底會是個什麼下場!”
沈歸看著這個‘忍辱負重’的小夥計,不免心生佩服之意。即便他‘報複’的方式有待商榷、但就他這份硬脾氣、也當的起‘爺們’二字。
不過,李樂安聽到這裡,早已如坐針氈一般難耐。
這位李家大小姐,自幼便長在大荒城中。對於城中的一草一木、都有著極為深厚的眷戀之情。可今天經這‘棍子’一說,她突然覺得自己心中的那個大荒城,與實際上的大荒城,居然產生了極大的割裂之感!
自己小的時候,尚在人世的奶奶,就經常會帶著自己去大荒城街上買些吃喝玩意兒;而大荒城的百姓們,見到自己這個小姑娘也都是笑臉相應,口中無不稱頌李家寬厚仁義;可如今想來,隻怕早在哪個時候,這些大荒城中的百姓,便已經深受‘李家之害’了。而曾經對自己笑臉相迎的父老相親們,當時的內心之中、隻怕都在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