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這老把頭是不是憋著使什麼壞呢?我看這天色,也不像是要起大風大浪的架勢啊……”
沈歸抬手指了指遠方的天邊,隨口說道
“初春望海口、寒冬看山頭;雲從龍門起,颶風連暴雨。”
沈歸告訴齊雁這句觀測氣象的口訣之時,仿佛被遠處的船把頭聽了過去;他毫無預兆地回過頭來,仔細打量了二人一眼,對沈歸豎了一個大拇指,隨後便倒背著雙手,敞著那件臟兮兮的皮袍子,慢悠悠地繼續走向遠方……
沈歸仔細思量了一下雙方之間的距離,又分辨了一番周遭傳來的人聲鼎沸,麵色驟然也變得陰沉下來。
吃飽喝足,熱鬨散場,兄弟二人便直奔西北方向的渡海口而去。意料之中,那位黑臉的老把頭,此時正在渡口赤膊著上身,幫幾位船老大一起拴船呢。可能是他餘光瞥到了沈、齊二人,起身朝著這邊招了招手,又指著遠處幾艘還沒加固完全的船隻,示意二人前去幫忙。
遠處的雲層越來越厚,還不到晌午的天色,也逐漸開始陰沉下來;有了沈歸與齊雁的幫忙,速度也憑空加快了許多,眾人終於趕在大雨傾盆之前完工,躲進了渡口邊上的一間龍王廟中。
除了沈歸和齊雁以外,其他人都是常年在渡口討生活的登州百姓。他們進了龍王廟之後,輕車熟路地從角落一口香爐灰罐裡,取出了保存完整的幾支檀香。眾人照舊給龍王爺敬香之後,便仿佛化身為彩戲師一般,從殿中的各個偏僻角落,掏出了五花八門的小玩意兒;他們先是在大殿中央生起了取暖的火堆,就著一些年深日久的小板凳與小桌子,竟幺三喝五的推起了牌九來!
而那位船把頭老爺子,此時也從神像前的案桌下取出了一杆煙袋,幾下填好了一鍋煙絲,便借著柴堆的明火引燃,深深的吸上了兩大口;待他眯著眼睛享受了一會之後,便隨手將煙袋遞給了沈歸
“兩位小兄弟也悶上一口?加了雪蓮絲的,清熱止咳!”
根本無意養生的沈歸,聽後也莞爾一笑;本就喜好此道的他,便與齊雁和老把頭一起,抽起了這一鍋養生煙絲。
殿外雨如傾盆,殿內的牌局也是熱火朝天;渾身煙袋油味的爺仨,就這樣坐在大殿的高台階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了閒天來
“兩位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來我們這登州城,是打算賃船運貨呢?還是乘船擺渡啊?”
“老爺子好眼力,我們哥倆是衛津人氏……”
“放個屁都能放走調!你們這瞎話騙騙彆人還成,老頭子我都多大歲數了,能是那麼好蒙的人嗎?”
說到這裡,這位盛把頭伸手一指沈歸
“他的衛津口音,還勉強學了個七八分像!但你這賊骨頭小子,連兩分都沒學到!哪怕是結交過衛津朋友的人,都能聽出你話裡藏了鬼!”
正如盛老爺子所說,登州城與衛津城之間,如果走陸路的話,稱得上是山高路遠;但走水路的話,卻連一個對時都用不上。兩地百姓與商戶之間,曆來都交往甚密;對方的口音是否正宗,他們還能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嗎?
登州城雖然是個規模很大的擺渡口岸,但畢竟眼下開辟的航線並不算多;往南走,就隻有南康申城一家而已;往北,也不過是幽北的寧海城、與天子腳下的衛津城兩地罷了。他們兄弟二人現在是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即便有充足的自知之明,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冒充衛津人士,絕不敢提起有關於幽北寧海城的半個字眼!
不過盛把頭此時道破二人的身份,顯然也是沒有任何惡意的。
“不錯,我等兄弟的確……”
“閉嘴!小子你給我聽好了,你們倆究竟是哪裡人,老頭子我不在乎。我們這些人就是憑能耐賣力氣來養活一家老小、掙上一碗安樂茶飯罷了;至於彆的事我們不在乎,更不想打聽;你們既然想坐船擺渡,隻要掏的起銀子,又有人願意掙這碗飯,其他的事就一概與我無關!不過老盛卻也有一句良言相贈,你們最好牢牢記在心裡眼下這個年月,靠著登州碼頭吃飯的人,不隻我老盛頭一家!”
他的這一番話聽起來有點大,但其中卻暗藏著很多信息。根據沈歸的江湖經驗判斷,一個碼頭就等於是一個山頭,山上有瓢把子、碼頭也有水劃子;可從來沒聽說過哪裡的賊窩或是綠林道,還有一山能容二虎的先例!而且聽盛把頭如今的口氣,他對於這個情況深以為恥,竟然還無力抵抗!
江湖道養育了市井百姓、也包容了天地萬物。江湖人有江湖人必須遵從的處事原則,這叫做“義”;而每一門江湖都有每一門江湖的門規,這叫做“道”;也隻有兩樣都全的江湖人,才當的起道義二字。
各家小門裡的道縱然是千奇百怪;但卻有一條亙古不變的守則鐵律,叫做尊師重道。而沈歸眼前這位盛老頭,又是整個登州城的船把頭;在這個靠海吃海的城市,他不說是個土皇帝,至少也能頂起半邊天了!
怎麼著?聽他這話裡壞外的意思,莫非是登州城的江湖新血,打算翻過他這半邊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