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仁突然被他“將”了一軍,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學政衙門在貼出告示時,已經革去了你的功名。年輕人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到臬司衙門裡好好認罪吧。你是自首的,按例是能夠得到寬大的,還有一線生機嘛。”
秦鳳梧什麼也沒說,傲然地抬起頭來,向外邊走了過去。弘曆也站起身來說“就這樣吧,天已經很晚了。秀才們的事,就按文鏡說的辦理下海捕文書,捉拿張熙歸案;其餘參與鬨事的人記過一次。阿山布羅、柯英和張興仁,我勸你們都到黃河大堤上去看看,然後寫一份謝罪的折子呈上來。從此以後,你們不要再和田文鏡過不去。至於聽還是不聽,那是你們自己的事。這個秦鳳梧我要帶走他,文鏡可以另寫一份折子奏進去。”說完,他不耐煩地一揮手,把他們全都攆走了。然後叫過邢建業來吩咐說“我們明天一早就動身。河南這塊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第二天四更來到,弘曆就讓俞鴻圖到臬司衙門提出了秦鳳梧,隻帶了劉統勳、溫劉氏和英英、嫣紅,無聲無息地出了開封城。邢氏兄弟看押著秦鳳梧,他們一直沿著河堤,向下遊走了二裡多路。此時,天才剛蒙蒙亮,又下著絲絲細雨。放眼北望,隻見寬闊的河麵上無邊無涯,黑沉沉的,像是有什麼不祥之事就要發生一樣。弘曆叫劉統勳去找渡船,可被押著的秦鳳梧卻大叫一聲“大人,現在不能渡河!”
劉統勳嚇了一跳,回過身來看時,就聽秦鳳梧說“大人,天色不好,水勢凶險,請不要急於過河,等一會兒天就放亮了,到那時再走也不遲嘛。小的剛剛算了一卦,也不是吉兆。”
弘曆笑了“嗬!你還會算卦?可真有你的。說說,你算出了什麼?”
“回大人,這是個‘訟’卦。”
“訟卦又有什麼?昔日太宗皇帝與洪承疇鬆山一戰,也卜過一個訟卦。兵凶戰危之時卜卦,得凶反吉,這些你懂嗎?這卦中雖有‘利見大人,不利涉大川’的話,可卦象裡還有‘天與水違行’,難道我們做事能忘了‘天’道嗎?”
秦鳳梧哪裡料道這個闊哥兒竟然如此博學,但明明是個凶卦,他卻硬要說是吉卦,心中又不服氣
“大人,生員是個待決的囚徒,淹死和刀殺對我來說並無二樣。但這卦裡既然說了‘不利涉大川,入於淵也’,您還是非要渡河,我也當然隻能聽命。”
其實,弘曆也知道,現在就走,是要冒一些風險的。但他又怕天色一亮,田文鏡等必然會追了過來,生出許多閒事。便一笑說直“我命係於天,違命即是不祥。你們看,那邊有座大船,艄公就住在岸邊,有家有戶的,定不是歹人,我們就上他的船吧。”
他們正在這裡說話,早驚動了草棚子裡的艄公。門一響,從裡麵走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來,嗆咳著說,“爺們要過河去嗎?我們送您去。”
回頭向草棚裡叫了一聲,“小二,黑三,該起來了,有客人要過河去呢!”說話間,從裡麵又走出一個老婆婆來,臟手臟腳地替他們端來了冷飯。幾個人吃過後,便帶上這群人登上了大船。一聲長號“喲嗬…”大船一晃就離開了河岸。
這隻船很大,坐了他們十個人,還顯得有些空蕩蕩的。隔著舷艙遠眺,隻見茫茫天際,雲水相連;遠近水麵,片帆皆無。滾滾的黃水濁浪翻湧,震耳欲聾的河嘯聲中,不時傳來舵把單調而又枯躁的聲音。
大約走了一刻功夫,船到河心了。此時再看。竟連南岸也消失在一片混飩之中。潮濕的河風一吹,弘曆身上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也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壞了,我怎麼把妙手空空的那首詩忘掉了哪!這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地方,萬一船中有失,有誰能知道,又有誰來保護呢?他回頭向艙內坐著的三個女人看了一眼,隻見她們依然是神色自如。嫣紅在做著針線,而英英則未脫孩子氣,拿了把銅錢在手裡玩耍。他沒話找話地說“你們剛來時,驛館裡侍候的人多。再往下走,我的起居可就要你們來照應了。”
溫家的也笑著說“爺,隻怕您現在就用得著我們。那個囚犯書生說的不錯,我們上了賊船了!”
弘曆汗毛一炸,幾乎要跳起身來,可兩腿一軟竟又坐了回去。秦鳳梧在艙外說“我說不利見大川嘛。唉,一片好心腸,先是得罪了田製台,如今又見誤於大人,真是奇哉怪也!”
邢建業吼了一聲“你與我住口,這是你說話的地方嗎?”
坐在弘曆身邊的溫家的,從嫣紅手裡要過一把針來說“四爺休慌,我這就讓您瞧個熱鬨。”說著就見她手指插在船板縫裡,隻是稍一用力,就揭起了一塊船板,叫聲“小賊,竟敢偷聽!”一邊罵著,手中的繡花針已經撒了出去,口中還說著,“老娘我刺瞎你們的狗眼!”
弘曆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聽艙裡“媽呀”地一聲慘叫,聽聲音像是有兩個人已經倒在了船艙裡,大約是真的被刺瞎了眼睛。同時,他還聽到艙裡傳出了喊聲“黃水怪!失風了,你他媽的快點來救我們哪!”
站在船頭的老艄公,突然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胡子。啊!他竟然是個年約三十歲上下的壯漢子!隻聽他大叫一聲“小二、黑三、你們對付那幾個小白臉,這邊兒的我全包了。”邢家兄弟一個人看著秦風梧,另外三人則一齊向他撲了過去。
那被叫做小二和黑三的兩人,也答應一聲從船尾拽出篙來。原來這胳膊粗細的篙頭上,還裝著一尺多長的三棱鋼刺。兩個強盜互相看了一眼,一個看著船艙裡的英英和嫣紅,另一個卻在盯著溫家的和弘曆。
黑三照著弘曆身上就刺了過去,弘曆見他來得不善,縱身躍起,用手抓住了艙頂的橫木,身子一翻,就上了艙頂。此時隻聽撲地一聲,那丈來長的竹篙竟從船艙裡橫穿過去。緊挨艙門坐著的秦鳳梧,早被一篙刺個正著,鮮血馬上從他的臂上流了出來。那個小二卻不濟事,他的篙剛剛刺進來,就被溫家的伸手抓住了。他還想往外抽時,卻哪裡能抽得動,急得他哇哇亂叫。直到這時,弘曆才知道,他原來竟是一個啞巴。此時再看兩個女孩,卻是毫發無傷,也不知她二人是怎麼躲過去的。溫家的看見弘曆腰中懸著一把裁紙削水果的小刀,便說,“四爺,借您的刀用一下。”沒等弘曆答話,她已把刀隔窗擲了出去,正中了那個小二的額頭,從眉心直貫腦後,眼見得他想活也活不成了。溫家的大喜過望地說“四爺這刀子真好,能不能賞給我?”
弘曆笑笑說“這刀是紅毛國進貢來的,能不鋒利嗎?好,就賞給你了。”
船頭上,黃水怪已經和邢氏哥仁鬥了好久了。那黃水怪仗的是水性絕好,而邢家兄弟卻是武功精湛。他們抱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黃水怪進到艙裡去。黃水怪與邢家兄弟打了半天,也沒能占到一點便宜,便大叫一聲“小二,黑三,你們完事了嗎?”
黑三答應一聲“老二早死了,這賊婆子大厲害!”
黃水怪一聲令下“跳水鑿船!”話音剛落,他已翻身跳進了滾滾波濤之中,那黑三也隨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