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鄉混不下去後,陳老板跟著一個師叔去了河南,上代陝王在歸德表宣示,鼓勵訟師到闖營治下去辦案,抱著一絲希望抵達開封府後,陳老板一行現闖營對他們確實不錯,闖營大將軍和老陝王甚至接見過他們訟師的代表,他的師叔還被老陝王推薦到闖營大將軍那裡做了個管司獄的小官。
不過那時師叔仍然戰戰兢兢,常常對陳老板說若是闖營事敗自不必言,隻有隱姓埋名逃亡一途,若是闖營真的奪取天下,日後重振朝綱,他們做訟師的仍然要過暗無天日的生活。“及早掙夠銀子吧,然後回鄉買幾畝地,送兒子去讀書,成為縉紳。”這就是師叔一天到晚掛在嘴上的話,陳老板那時也認為這才是人生的正途。
誰能想到今天?誰能想到我們訟師也會有今天!
齊王府頒布的法令,讓陳老板猛然醒悟,昔日的闖營大將軍真不愧是先王的大弟子,看來他學得不光是先王的兵法韜略,還有他對司法的理解。
現在,不要說讓訟師放下前程去做縉紳,最近這幾年來就是縉紳中也有不少紛紛送兒子去學司法,希望他們有朝一日能成為訟師,若是功成名就不但能夠穿金戴銀,甚至有機會平步青雲,進入省卿院贏得榮華富貴。
一圈的訟師們圍著陳老板麵前的長桌而坐,擺在他們麵前的都是名貴的茶葉,而陳老板自己正在品嘗的是種海外來的黑色飲品,這飲品名叫咖啡。
坦率地說,陳老板一點也不喜歡這種苦的東西、以及它刺鼻的味道,尤其是它的顏色看上去還這麼醜陋,一點沒有茶水的那種清澈。不過對陳老板來說這是身份的標誌,雖然坐在他麵前的這些訟師都是行裡的精英,但沒有另外誰能承擔得起每日享用咖啡這種奢侈品——要知道,這還是多年前隻有先王才能飲用到的王家之物。此物光從異域海運到中國據說就要好幾個月,自從先王說喝一杯可以提神醒腦後,咖啡就被哄傳為海外仙丹,有益壽延年、返老還童之功效。
“啊,真是沁人心脾。”陳老板抿了一口咖啡,帶著居高臨下的姿態環顧桌旁的眾人“諸君,今日我們要說的這件官司,是和玉班有關的。”
底下的人頓時肅然起敬,陳老板口中的玉班是一個大型的戲班,自齊王府責成國卿院頒布版權法、廣告法等法律後,原本同樣是下九流的戲班也算是翻身了,十幾年來玉班推陳出新,經營範圍包括馬戲、相聲、評書,更在各種娛樂節目中植入廣告。現在雄跨長江兩岸,每歲據說都有數以百萬計的銀子入囊。
聽眾們的表情讓陳老板很滿意,這種大客戶總是多多益善“如果我們這次能替玉班脫困,他們以後所有的官司就都會交給我們打。”
聽眾們頓時人人振奮,但訟師們都知道天上不會掉肉包子,見陳老板又開始品咖啡,已經有沉不住氣的人開始詢問
“玉班逃稅了?”
“玉班的廣告違法了?”
“都不是,”陳老板放下咖啡,淡淡地說道“玉班被人告上公堂,說他們違反鐘馗法。”
“啊。”台下出幾聲驚呼,鐘馗法是先王親自在國卿院表演說得以通過的,宗旨就是禁止任何對有缺陷的人進行歧視的法案,比如前朝可以因為品貌不端而拒絕一個士子當官,但在當今的中國,麵貌醜陋不再成為拒絕一個人出任公職的合理理由,鐘馗法也因此得名。這個法律對所有的行業都有效,邸報編輯不可以因為一個人是侏儒而開除他;雙腿殘疾一樣可以成為鐘表匠,總之,若一個人的缺陷不是行業不可缺少的條件,老板就不可以作為開除這個殘疾人的理由。
頒布這麼多年來,凡是正麵對抗鐘馗法的官司一概以失敗告終,陳老板告訴大家官司的起因,一個歪嘴駝背的人被玉班現其實是正常人,因此玉班開除了他還扣掉了他的花紅。這個人承認他確實是正常人,之前裝出這樣一副麵貌是為了混進去討碗飯吃,而且他確實裝扮得很好,一開始玉班始終沒有覺,觀眾也很喜歡他扮演的小醜,一度還成為南京演出班裡的台柱子。
“現在他想討回他的花紅,他請的訟師狀子上寫玉班違反了鐘馗法。”陳老板介紹道“因為他容貌正常不影響他演戲,相對玉班招的那些歪眼、斜嘴、鬥雞眼,他正常的容貌是殘疾。”
“這是一樁小事,”一個訟師說道“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玉班確實違反了鐘馗法,對嗎?”陳老板說道。
“是的,”台下的不少訟師們異口同聲地說道“把花紅給他不就得了,又沒有幾個錢。”
“玉班找了很多訟師行,其他的訟師行都這麼說,而玉班的大當家不信,”陳老板搖了搖頭“玉班的大當家說了,他要把這個官司當一道考題,誰能打贏這個官司,誰就是南京最有本事的訟師行,他就會把以後的官司都交給這個行。”陳老板放下咖啡正色說道“我要你們打贏這個官司。”
“對抗鐘馗法?”幾乎所有訟師都立刻說道“這是先王最看重的一個法案,執政王府一直關注所有涉及鐘馗法的案子。”雖然齊王府一般不乾涉國卿院的決議,但鐘馗法已經是決議了,雖然齊王府一般不會乾涉公堂的判決,但公堂也絕不會想和齊王府作對,尤其是明明原告占理的官司。
“李訟師,”從始至終陳老板一直在注意一個年輕訟師,一個他非常欣賞的新秀,陳老板現他沒有開口說話“你怎麼說?”
“我可以打贏這個官司,”那個一直沉默的訟師緩緩開口“我可以幫玉班勝訴。”
“很好,”陳老板拍案叫道“你打算怎麼說?”
另外有人則遲疑說道“反對鐘馗法?齊王府不會同意的。”
“執政王說過公堂就是講理的地方,”李訟師說道“隻要理在我手,執政王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