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
23hh.
見許平不再說話而是陷入思考,顧炎武就不再多說而是說起來意“許將軍,今日我來拜訪,為了開封、歸德兩府的訟師而來?”
“哦?”許平對訟師一點好感也沒有,他們以幫人打官司為生,原本興盛於江南,漸漸蔓延擴散到北方。由於百姓很多不識字,所以原告的狀子大多是訟師代寫的,被告的應狀也是同樣的情況。若僅僅如此的話,這種人還不是一種大麻煩,可相對識字,懂得律法的百姓就更是寥寥無幾,以打官司為生的訟師正好相反,他們精通律法、研究案例,善於給人出謀劃策。大明的地方官就往往被雙方的訟師吵得頭疼欲裂,那些剛剛中舉出仕的士人一輩子念得都是儒家經典,在律法方麵更根本不是訟師這些老油子的對手,碰上雙方訟師鋪天蓋地而來的道理、先例,這些新官總是無所適從、舉棋不定。自大明中葉以後,官員信件中總在抱怨訟師,稱他們為蠱惑百姓、製造事端的刁民。
許平、孫可望控製開封、歸德兩府後,大量有審案經驗的地方官都被闖營趕走或消滅,他們緊急組織的司法係統更加脆弱、人員極端缺乏經驗,訟師也因此變得更加猖獗。闖營治下的地方官紛紛向許平抱怨說看起來很簡單的案子,經訟師一吵就變得怎麼判都不對,而且無論怎麼判都會讓有訟師在背後煽風點火的原告、被告雙方不滿,這不但極大加重了闖營地方官的工作量,而且削弱了闖營新政權的威信。
大概就在半個月前,孫可望拿出一份報告給許平看,今年開封府內官司比大明治下多了五成還多,而闖營手忙腳亂的司法係統讓訟師覺得有機可乘,加倍用心地鼓搗百姓出來打官司,一些本來可以民間自行解決的糾紛也要拿到公堂上來見真章。在軍事形勢如此嚴峻的情況下,許平感覺無法容忍這種內亂,孫可望更將這種行為定性為仇視闖營政權的人在發起挑戰、煽動叛亂。
既然訟師被認定為敵對勢力,那麼許平、孫可望就決心采用強硬手段進行鎮壓,十天前開封、歸德兩府闖營政權嚴禁訟師出堂,對違者最嚴厲的處罰可以是斬立決。八天前,闖營再次追加禁令所有狀子都不得有訟師參與,如果不識字可以由人代寫,但每一個字都必須出自苦主之口,代寫者不得自行添加一字或是提出任何意見,否則以訟師論處。
更嚴厲的命令則於三天前頒布到開封、歸德兩府全境所有告狀的人都必須在遞上狀後當堂向闖營的地方官背誦狀紙內容,如果發現有錯哪怕隻有一字之差,也會被斷定為是請訟師代寫,則其人打二十大板逐出,該案不予受理。
“我希望許將軍能收回成命。”顧炎武說道。
“我也知道一字不差有些過於嚴厲,但矯枉必須過正。”許平耐心地解釋道“何況如果沒有訟師煽動,百姓寫狀子也不會長篇大論地援引前例、琢磨律法,也就是把事情大概說一下,諸如我的兒子被他兒子打傷了;或是我養的牛吃了他的穀子,結果被他放狗咬斷了尾巴。這種小事想說得一字不錯也不是難事吧?”
顧炎武搖搖頭“許將軍你從根本上就錯了,訟師怎麼可以禁?”
“這些刁民”許平大吃一驚“煽動良善百姓與鄰為敵,敗壞風氣,自己卻從中牟利,這種小人怎麼可以不加嚴懲?”
顧炎武冷笑一聲“許將軍,你和孫將軍看的都是心學麼?”
以前對儒學的交談雖然不多,但許平知道顧炎武對心學頗有不滿,隻是他並不知道為什麼“修心重德,有什麼不好麼?”
“哈哈,許將軍你想和老夫論儒學嗎?”顧炎武大笑起來“敢問許將軍,你出河南一路攻城掠地,是因為許將軍比沿途遇到的敵人品德高尚,還是因為許將軍比這些人更通治軍之法?”
“行軍打仗,當然是治兵之法,但治國難道不是重德嗎?”
“治軍都不能靠德,治國比治軍繁複百倍,怎麼能靠德?許將軍果然是念的心學。”顧炎武大笑兩聲“老夫是理學門徒,平生服膺的二程、朱子。宇宙天地萬物無不有理,日月之生有日月之理,星辰之變有星辰之理,草木榮華有草木之理。我們要格物明理,循理而為,治軍要循兵理,治國要循的理就更多了。”顧炎武用手指著自己心口前方寸之地“而心學則認為重在修心修德,隻要心性修到了家”顧炎武雙臂一揮,高高舉過頭頂“這理就自然而然地出來了,真是荒謬可笑!”
見許平仍是一臉的茫然,顧炎武搖頭歎息一聲,滿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低頭想了想問道“許將軍覺得,我朝士大夫,比前宋多了什麼?”
許平沉思片刻,搖頭道“在下不知,請顧先生賜教。”
顧炎武端起茶杯飲水“許將軍知道的,再想想,休要懶惰。或說,是我朝士大夫比較前宋,都多了什麼好處?”
許平又潛心思考片刻“我朝多諍臣,前宋望塵莫及。”
“正是如此!”顧炎武把茶碗拍在桌麵上,高聲喝道“我朝多直言犯上之臣,前宋也有罵天子失德、罵宰輔無德的,有些事也該罵。但我朝士風高尚,不但禦史罵、就連宰輔都在罵皇帝,然後六部罵皇上加宰輔、在野之士更是罵儘天下。休要說前宋,便是曆朝曆代加起來也不如我朝的道德君子多。前宋罵宰輔無德,可以,但光罵是罵不倒宰輔的,還是要講理,講朝廷如何無理、要拿出自己的治國之理。但我朝不同,我不需要和宰相講理,隻要我修心的功夫在宰輔之上,隻要我比宰輔更是一個道德君子,那麼我的理就當然比宰輔的理大,隻要我是道德完人,那我的理就不言而喻是天下至理。道德君子論心不講理,比如以廷杖為榮,隻要我受過廷杖你沒受過,那你就彆想翻身和我講理。”
許平若有所思“所以顧先生對心學如此鄙夷。”
“王陽明口才那是極好的,文章也花團錦簇,不過若隻是如此心學還不能大興,而是他的學說給懶惰之徒指出了一條捷徑,不需要去格物致知,不要去觀世明理,隻要把彆人貶低到奸佞小人,就不需要和他講理了。”顧炎武顯得非常激動,失去了往日的心平氣和“既然修心才能明理,隻要不修心就不可能明理,那麼把彆人罵成逆臣、閹黨、秦檜就夠了,這樣一無是處的小人當然在治國上也是一無是處。這是多麼容易的事情,而細心觀察,耐心體會,拾遺補漏,那又是多麼辛苦的事啊。”
許平心悅誠服“顧先生所言極是。”
“當然極是,以老夫的理學造詣,便是去詹事府也是綽綽有餘,教訓你這小子還不是手到擒來。”顧炎武恢複了常態,又開始喝茶“那老夫來考考許將軍吧,現在對訟師之事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