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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2 / 2)

黑暗之中,韋小寶想到小桂子的屍首觸手可及,害怕之極,隻盼儘早逃出去,但隻要他身子一動,海老公便叫道:“小……小桂子,你……在這裡麼?”韋小寶隻好答應:“我在這裡!”

過了大半個時辰,他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海老公又叫:“小桂子,你上那裡去?”韋小寶道:“我……我去小便。”海老公問“為……為什麼不在屋裡小便?”韋小寶應道:“是,是。”

他走到內室,那時他從未到過的地方,剛進門,隻走得兩步,便砰的一聲,膝頭撞在桌子腳上。海老公在外邊問道:“小……桂子,你……你乾什麼?”韋小寶道:“沒……沒什麼!”伸手去摸索,在桌子上摸到了火刀火石,忙打著了火,點燃紙媒,見桌子上放著幾十根蠟燭,當即點燃一根,插上燭台。

見房中放著一張大床,一張小床,料想是海老公和小桂子所睡。房中有幾隻箱子,一桌一櫃,此外無甚物件。東首放著一隻大水缸,顯得十分突兀,地下濺得濕了一大片。他正察看是否可從窗子逃出去,海老公又在外麵叫了起來:“你乾什麼還不小便?”

韋小寶一驚:“他怎地一停不歇的叫我?莫非他聽我的聲音不對,起了疑心?否則我小便不小便,管他屁事?”當即應道:“是!”從小床底下摸到便壺,一麵小便,一麵打量窗子,見窗子關得甚實,每一道窗酚詡用綿紙糊住,想是海老公咳得厲害,生怕受寒,連一絲冷風也不讓進來。倘若用力打開窗子,海老公定然聽到,多半還沒逃出窗外,便給擒住了。

他在房中到處打量,想找尋脫身的所在,但房中連狗洞,貓洞也沒一個,倘若從外房逃走,定然會給海老公發覺,一瞥眼見,見到小桂子床腳邊放著一襲新衣,心念一動,忙脫下身上衣服,將新衣披在身上。

海老公又在外麵叫道:“小桂子,你……你在乾什麼?”韋小寶道:“來啦,來啦!”一麵結扣子,一麵走了出去,拾起小桂子的帽子,戴在頭上,說道:“蠟燭熄了,我去點一枝。”回到內室,取了兩根蠟燭,點著了出來。

海老公歎了口長氣,低聲道:“你當真已點著了蠟燭?”韋小寶道:“是啊,難道你沒瞧見?”海老公半晌不語,咳嗽幾聲,才道:“我明知這藥不能多吃,隻是咳嗽實在……實在……太苦,唉,雖然每次隻吃一點點,可是日積月累下來,毒性太重,終於……終於眼睛出了毛病。”韋小寶心中一寬:“老家夥不知是我在他酒中加了藥粉,還道是服藥多日,積了下來,這才發作。”

隻聽海老公又道:“小桂子,公公平日待你怎樣?”韋小寶半點也不知道海老公平日待小桂子怎樣,忙道:“好的很啊。”海老公道:“唔,公公現下……眼睛瞎了,這世上就隻有你一人照顧我,你會不會離開公公,不……不理我了?”韋小寶道:“我……當然不會。”海老公道:“這話半點不假啊?”

韋小寶忙道:“自然半點不假。”回答得毫不猶豫,而且語氣誠懇,勢要海老公非大為感動不可。他又道:“公公,你沒人相陪,如果我不陪你,誰來陪你?我瞧你的眼病過幾天就會好的,那也不用擔心。”

海老公歎了口氣,道:“好不了啦,好不了啦!”過了一會,問道:“那姓茅的已逃走了?”韋小寶道:“是!”海老公道:“他帶來的哪個小孩給你殺了?”韋小寶心中砰砰亂跳,答道:“是!他……他這屍首怎麼辦?”

海老公微一沉呤,道:“咱們屋中殺了人,給人知道了,查問起來,羅嗦得很。你……你去將我的藥箱拿來。”韋小寶道:“是!”走進內室,不見藥箱,拉開櫃子的抽鬥,一隻隻的尋找。

海老公突然怒道:“你在乾什麼?誰……誰叫你亂開抽鬥?”韋小寶嚇了一跳,心道:“我找藥箱呢。不知放在那裡去了。”海老公怒道:“胡說八道,藥箱放在那裡都不知道。”

韋小寶道:“我……我殺了人,心……心裡害怕得緊。你……你公公……又瞎了眼睛,我……我完全糊塗了。”說到後來,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不知道藥箱的所在,隻怕單是這件事便露出馬腳,說哭便哭,卻也半點不難。海老公道:“唉,這孩子,殺個人又什麼打緊了?藥箱是在第一口箱子裡。”

韋小寶抽抽噎噎的道:“是……是……我……我怕得很。”見兩口箱子都用銅鎖鎖著,又不知鑰匙在什麼地方,伸手在鎖扣上一推,那鎖應手而開,原來並未上鎖,暗叫:“運氣真好!這鎖中的古怪我如又不知道,老烏龜定要大起疑心。”除下了鎖,打開箱子,見箱中大都是衣服,左邊有隻走方郎中所用的藥箱,當即取了,走到外房。

海老公道:“挑些"化屍粉",把屍首化了。”韋小寶應道:“是。”拉出藥箱的一隻隻小抽鬥,但見抽鬥中儘是形狀顏色各不相同的瓷瓶,也不知那一瓶是化屍粉,問道:“是那一隻瓶子?”海老公道:“這孩子,怎麼今天什麼都糊塗了,當真是嚇昏了頭嗎?”韋小寶道:“我……我怕得很,公公,你的眼睛……會……會好嗎?”語氣中對他眼病的關切之情,著實熱切無比。

海老公似乎頗為感動,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說道:“那個三角形的,青色有白點的瓶子便是了。這藥粉挺珍貴,隻消挑一丁點便夠了。”

韋小寶應道:“是!是!”拿起那青色白點的三角瓶子,打開瓶塞,從藥箱中取了一張白紙,倒了少許藥末出來,便即撒在小桂子的屍身之上。

可是過了半天,並無動靜。海老公道:“怎麼了?”韋小寶道:“沒見什麼。”海老公道:“是不是撒在他血裡的?”韋小寶道:“啊,我忘了!”又倒了些藥末,撒在屍身傷口之中。海老公道:“你今天真有些古裡古怪,連說話聲音也大大不同了。”

便在此時,隻聽得小桂子屍身的傷口中嗤嗤發聲,升起淡淡煙霧,跟著傷口中不住流出黃水,煙霧漸濃,黃水也越流越多,發出又酸又焦灼臭氣,眼見屍身的傷口越爛越大。屍身肌肉遇到黃水,便即發出煙霧,慢慢的也化為水,連衣服也是如此。

韋小寶隻看得抬舌不下,取過自己換下來的長衫,丟在屍身上,又見自己腳下一對鞋子已然踢破了頭,忙除下小桂子的鞋子,換在自己腳上,將破鞋投入黃水。

約莫一個多時辰,小桂子的屍身連著衣服鞋襪,儘數化去,隻剩下一灘黃水。韋小寶心想:“老烏龜倘若這時昏倒,那就再好也沒有了,我將他推入毒水之中,片刻之間也教他化得屍骨無存。”

可是海老公不斷咳嗽,不斷唉聲歎氣,卻總是不肯昏倒。

眼見窗紙漸明,天已破曉,韋小寶心想:“我已換上了這身衣服,便堂而皇之的出去,也沒人認得我,那倒不用發愁。”

海老公忽道:“小桂子,天快亮了,是不是?”韋小寶道:“是啊。”海老公道:“你掏水把底下衝衝乾淨,這氣味不大好聞。”韋小寶應了,回入內室,用水瓢從水缸中掏了幾瓢水,將底下換上衝去。

海老公又道:“待會吃過早飯,便跟他們賭錢去。”韋小寶大事奇怪,料想這是反話,便道:“賭錢?我才不去呢!你眼睛不好,我怎能自己去玩?”海老公怒道:“誰說是玩了?我教你幾個月,幾百兩銀子已輸掉了,為來為去,便是為了這件大事,你不聽我吩咐麼?”

韋小寶不明白他的用意,隻得含糊其辭的答道:“不……不識不聽你吩咐,不過你身子不好,咳得又凶,我去乾……乾這件事,沒人照顧你。”海老公道:“你給我辦妥了這件事,比什麼都強。你再擲一把試試。”韋小寶道:“擲一把,擲……擲那一把?”海老公怒道:“快拿骰子來,推三推四的。就是不肯下苦功去練,練了這許久,老是沒長進。”

韋小寶聽說是擲骰子,精神為之一振,他在揚州,除了聽說書,大多數時候便在跟人擲骰子,年紀雖小,在揚州街巷之間,已算得是一把好手,隻是不知骰子放在什麼地方,說道:“這一天搞得頭昏腦脹,那幾顆骰子也不知放在什麼地方了。”

海老公罵道:“不中用的東西,聽說擲骰子便嚇破了膽,輸錢又不是輸你的。那骰子不是好端端放在箱中中嗎?”

韋小寶道:“也不知是不是。”進內室打開箱子,翻得幾翻,在一隻錦緞盒子中果然見到有隻小瓷碗,碗裡放著六粒骰子。當真是他鄉遇故知,忍不住一聲歡呼,待得拿起六粒骰子,又是一聲歡呼。原來遇到的不但是老朋友,而且是最最親密的老朋友,這六粒骰子一入手,便知是灌了水銀的騙局骰子。

他將瓷碗和骰子拿到海老公身邊,說道:“你當真定要我去賭錢?你一個人在這裡,沒人服侍,成嗎?”

海老公道:“你少給我羅嗦,限你十把之中,擲一隻"天"出來。”

當時擲骰子賭錢,骰子或用四粒,或用六粒,如果六粒,者須擲成四粒相同,餘下兩粒便成一隻骨牌,兩粒六粒點是"天",兩粒一點是"地",以此而比大小。韋小寶心想:“這骰子是灌水銀的,要我十八才擲成一隻"天",太也小覷老子了。”但用灌水銀骰子作弊,比之灌鉛骰子可難得多了,他連擲四五把,都擲不出點子,擲到第六把上,兩粒六點,三粒三點,一粒四點,倘若這四點的骰子是三點,這隻"天"便擲出來了,他小指頭輕輕一撥,將這四粒的點子撥成了三點,拍手叫道:“好,好,這可不是一隻"天"嗎?”

海老公道:“彆欺我瞧不見,拿過來給我摸摸。”伸手道瓷碗中一摸,果然六粒骰子之中四粒三點,兩粒六點。海老公道:“今天運氣倒好,給我擲個"梅花"出來。”

韋小寶提起骰子,正要擲下去,心念一動“聽他口氣,小桂子這小烏龜擲骰子的本事極差,我要是擲什麼有什麼,定會引起這老烏龜的疑心。”手勁一轉,連擲了七八把都是不對,再擲一把之後歎了口氣。

海老公道:“擲成了什麼?”韋小寶道:“是……是……”海老公哼了一聲,伸手入碗去摸,摸到是四粒兩點,一粒四點,一粒五點,是個“九點”。海老公道:“手勁差了這麼一點兒,梅花變成了九點。不過九點也不小了你再試試。”

韋小寶試了十七八次,擲出了一隻“長三”,那比梅花隻差一級。海老公摸清楚後,頗為高興,說道:“有些長進啦,去試試手氣罷。今天帶五十兩銀子去。”

韋小寶適才在翻尋骰子之時,已見到十來隻元寶。說到賭錢,原是他平生最喜愛之事,隻是一來沒本錢,二來太愛作假,揚州市井之間,人人均知他是小騙子,除了外來的羊牯,誰也不上他的當。此刻驚魂略定,忽然能去賭錢,何況賭本竟有五十兩之多,那是連做夢也難得夢到的豪賭,更何況有騙局骰子攜去,當真是莆出地獄,便上天堂,就算賭完要殺頭,也不肯就此逃走了,隻是不知對手是誰,上那裡去賭,倘若一一詢問,立時便露出了馬腳,那可是個大大多大難題。

他開箱子取了兩隻元寶,每隻都是二十五兩,正自凝思,須得想個什麼法子,才能騙出海老公的話來,忽聽得門外有人嘎聲叫道:“小桂子,小桂子!”

韋小寶走到外堂,答應了一聲。海老公低聲道:“來叫你啦,這就去罷。”韋小寶欣然正要出門,猛然間肚子裡叫一聲苦,不知高低:“那些賭鬼可不是瞎子,他們一眼便知我不是小桂子,那便如何是好?”隻聽門外那人又叫:“小桂子,你出來,有話跟你說。”

韋小寶道:“來啦!”當即回到內室,取了塊白布,纏在頭上臉上,隻露出眼睛與嘴巴,向海老公道:“我去啦!”快步走出房門,隻見門外一名三十來歲的漢子,低聲問道:“你怎麼啦?”

韋小寶道:“輸了錢,給公公打得眼青鼻腫。”那人嘻的一笑,更無懷疑,低聲問道:“敢不敢再去翻本?”韋小寶拉著他衣袖,走開幾步,低聲道:“彆給公公聽見。當然要翻本啦。”那人大拇指一豎,道:“好小子,有種,這就走!”

韋小寶和他並肩而行,見這人頭小額尖,臉色青白,走出數丈後,那人道:“溫家哥兒倆,平威他們都已先去。今日你手氣得好些才行。”韋小寶道:“今日再不贏,那……那可糟了!”

一路上走的都是回廊,穿過一處處庭院花園。韋小寶心想:“他媽的,這財主真有錢,起這麼大的屋子。”眼見飛簷繪彩,棟梁雕花,他一生之中那裡見過這等富麗豪華的大屋?心想:“咱麗春院在揚州,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漂亮大院子了,比這裡可又差得遠啦。乖乖弄的東,在這裡開座院子,嫖客們可有得樂的了。不過這麼大的院子裡,如果不坐滿百來個姑娘,卻也不象樣。”

韋小寶跟著那人走了好一會,走進一間偏屋,穿過了兩間房間,那人伸手敲門,篤篤篤三下,篤篤兩下,又是篤篤篤三下。那門呀的一生開了,隻聽得玎玲玲,玎玲玲骰子落碗之聲,說不出的悅耳動聽。房裡已聚著五六個人,都是一般的打扮,正在聚精會神的擲骰子。

一個二十來歲的漢子問道:“小桂子乾麼啦?”帶他進來的那人笑道:“輸了錢,給海老公打啦。”那人嘿嘿一笑,口中嘖嘖的數聲。韋小寶站在數人之後,見各人正在下注,有的一兩,有的五錢,都是竹簽籌碼。

一人說道:“小桂子,今日偷了多少錢出來輸?”韋小寶道:“呸!什麼偷不偷,輸不輸的?難聽得緊!”他本要烏龜兒子王八蛋的亂罵一起,隻是發覺自己說話的腔調跟他們太也不象,罵人更易露出馬腳,心想少開口為妙,一麵留神學他們的說話。

帶他進來的那漢子拿著籌碼,神色有些遲疑。旁邊一人道:“老吳,這會兒黴莊,多押些。”老吳道:“好!”押了二兩銀子,說道:“小桂子,怎麼樣?”韋小寶心想:“最好彆讓人家留心自己,不要贏多,不要輸多,押也不要押得大。”於是押了五錢銀子。旁人誰也不來理會他。

那坐莊是個肥胖漢子,這些人都叫他平大哥,韋小寶記得老吳說過賭客中有一人叫平威,這平大哥自是平威了。隻見他拿起骰子,在手掌中一陣抖動,喝到:“通殺!”進骰子擲入碗中。韋小寶留神他的手勢,登時放心:‘此人是個羊牯!“在他心中,凡是不會行騙的賭客,便是羊牯。平威擲了六把骰子,擲出個”牛頭“,那是短牌中的大點子。

餘人順次一個個擲下去,有的賠了,有的吃了。老吳擲了個”八點“,給吃了。

韋小寶每見到一人擲骰,心中便叫一生:“羊牯!“他連叫了七聲”羊牯“,登時大為放心。

他懷中帶著海老公的水銀骰子,原擬玩到半途,換了進去,贏了一筆錢後,再設法換出來。擲假骰子的手法顧為極為難練,而將骰子換入換出,也須眼明手快,便如變戲法一般,先得引開旁人的注意,例如突然踢倒一隻凳子,翻倒一碗茶之類,眾人眼光都去瞧凳瞧茶碗時,真假骰子便調了包。但若是好手,自也不必出踢凳翻茶的下等手法,通常是手腕間暗藏六粒骰子,手指上抓六粒骰子,一把擲下,落入碗中的是腕間的骰子,而手指當中六粒骰子一合手便轉入左掌,神不知,鬼不覺的揣入懷中,這門本事韋小寶卻沒學會。

有道是:“骰子灌鉛,贏錢不難,灌了水銀,點鐵成金。”水銀和鉛均極沉重,骰子一邊青,一邊重,能依己意指揮。隻是鉛乃重物,水銀卻不住流動,是以擲灌鉛骰子甚易而擲甚易骰子極難。骰子灌鉛易為人發覺,同時你即能擲出大點,對方亦能擲出大點,但若灌的是水銀,眼什麼點子,非有上乘手法不可,非尋常騙徒之所能韋小寶擲灌鉛骰子有六七成把握,對付水銀骰子,把握便隻有一成二成,雖隻一成二成,但十把中隻須多贏得一兩把,幾個時辰下來,自然大占贏麵。至於真正的一流高手,則能任意投擲尋常投擲,要小腹幾點便是幾點,絲毫不爽,決不需借住於灌鉛灌水銀的投擲,這等功夫萬中無一,韋小寶也未曾遇上過,就算遇上了,他也看不出來。

他見入局的對手全是羊牯,心想投擲換入換出全無危險,且不忙換投擲,他入局時有二十五兩的元寶,一隻換了籌碼,當下將另外一隻放在左手邊,以作掉換投擲的張本,又想:“小桂子既然常常輸錢,我也得先輸後贏,免得引人疑心。“擲了幾把,擲出一隻麼六來,自然是給吃了。

如此輸一注,贏一注,拉來拉去,輸了五兩銀子。賭了半天,各人下注漸漸大了,韋小寶仍下五錢。莊家平威將他的竹籌一推,說道:“至少一兩,五錢不收。“韋小寶當即添了一根籌碼。莊家擲出來是張”人“牌,一注注吃了下來。韋小寶惱他不收自己的五錢賭注,這一次決意贏他,心道:“你不肯輸五錢,定要輸上一兩,好小子,有種,算盤挺精。我若用天牌贏你,不算好漢。”他左手抓了骰子,左手手肘一挺,一隻大元寶掉下地去,托的一聲,正好掉在他左腳腳麵。他大叫一聲:“啊喲,好痛!”跳了幾下。同賭的人都笑了起來,瞧著他彎下腰去拾元寶。韋小寶輕輕易易的便換過了骰子,一手擲下去,四粒三點,兩粒一點,是張“地”牌,剛好比“人”牌大了一級。平威罵道:“他媽的,小鬼今天手氣倒?”謾!?”

韋小寶心中一驚:“不對,我這般贏法,彆人一留神,便瞧出我不是小桂子了。”下一次擲時,他便輸了一兩。眼見各人紛紛加注,有的三兩,有的二兩,他便下注二兩,贏了二兩,下一次卻輸一兩。

賭到中午時分,韋小寶已贏二十幾兩,隻是每一注進出甚小,誰也沒加留神。老吳卻已將帶來的三十兩銀子輸得精光,神情甚是懊喪,雙手一攤,說道:“今兒手氣不好,不賭了!”

韋小寶賭錢之時,十次倒有九次要作弊騙人,但對賭友卻極為豪爽。他平時給人辱罵毆打,無人瞧他得起,但若有人輸光了,他必借錢給此人,那人自然十分感激,對他另眼相看。韋小寶平生偶爾有機會充一次好漢,也隻在借賭本給人之時。那人就算借了不還,他也並不在乎,反正這錢也決不是他自己掏腰包的。這時見老吳輸光了要走,當即抓起一把籌碼,約有十七八兩,塞在他手裡,說道:“你拿去翻本,贏了再還我!”

老吳喜出望外。這些人賭錢,從來不肯借錢與人,一來怕借了不還,二來覺得錢從己手而出,彩頭不好,本來贏的會變成輸家。他見韋小寶如此慷慨,大為高興,連連拍他的肩頭,讚道:“好兄弟,真有你的。”

莊家平威氣勢正旺,最怕人輸乾了散局,對韋小寶的“義舉”也是十分讚許,說道:“哈,小桂子轉了性,今天不怎麼小氣拉!”

再賭下去,韋小寶又贏了六七兩,忽然有人說道:“開飯啦,明兒再來玩過。”眾人一聽到“開飯啦”三字,立即住手,匆匆將籌碼換成了銀子。韋小寶來不及換回水銀骰子,心想反正這些羊牯也瞧不出來,倒也沒放在心上。

韋小寶跟著老吳出來,心想:“不知到那裡吃飯去?”老吳將借來的十幾兩銀子又輸得差不多了,說道:“小兄弟,隻好明天還你。”韋小寶道:“自己兄弟,打什麼緊?”老吳笑道:“嘿嘿,這才是好兄弟,你快回去,海老公等你吃飯呢。”

韋小寶道:“是。”心想:“原來是回去跟老烏龜一起吃飯,此刻再不逃之夭夭,更待何時?”眼見老吳穿入一處廳堂,尋思:“這裡又是大廳,有是花園,又是走廊,不知大門在什麼地方。”隻好亂闖亂走,時時撞到和他一般服色之人,可不敢問人大門所在。

他越走越遠,心下漸漸慌了:“不如先回到海老烏龜那裡再說。”可是此刻連如何回到海老公處,也已迷失了路徑,所行之處都是沒到過的,時時見到廳上,門上懸有匾額,反正不識,也沒去看。

再走一會,連人也不大碰到了,肚中已餓得咕咕直響。他穿過一處月洞門,見左側有間屋子,門兒虛掩,走過門邊,突然一陣食物香氣透了出來,不由得饞欲滴,輕輕推門,探?”芬徽擰?”

隻見桌上放著十來碟點心糕餅,眼見室內無人,便即躡手躡腳的走了進去,拿起一塊千層糕,放入口中。隻嚼得幾嚼,不由得暗暗叫好。這千層糕是一層麵粉一層蜜糖豬油,更有桂花香氣,既鬆且甜。維揚細點天下聞名,妓院中款待嫖客,點心也做得十分考究。韋小寶往往先嫖客之嘗而嘗,儘管老鴇烏奴打罵,他還是偷吃不誤。此刻所吃的這塊糕,顯然比妓院中的細點更精致得多,心道:“這千層糕做得真好,我瞧這兒多半是北京城裡的第一大妓院。”

他吃了一塊千層糕,不聽得有人走近,又去取了一隻小燒麥放入口中。他偷食的經驗極豐,知道一碗一碟之中不能多取,這才不易為人發覺。吃了一隻燒麥後,又吃了一塊豌豆黃,將碟中糕點略加搬動,不露偷食之跡。

正吃得興起,忽聽得門外靴聲響,有人走近,忙拿了一個肉末燒餅,但見屋中空空洞洞,牆壁邊倚著幾個牛皮的人形,梁上垂下來幾隻大布袋,裡麵似乎裝作米麥或是沙土,此外便隻眼前這張桌子,桌前掛著塊桌帷,當下更不細想,便即鑽入了桌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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