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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2 / 2)

那黃衫女子見她們繁文縟節,鬨個不休,不耐煩起來,出去瞧那被擒的數人。韋小寶和天地會群雄跟了出去。隻見那老翁、老婦、病漢兀自未醒。

那黃衫女子微笑道:“小娃娃,你要下毒害人,可著實得好好的學學呢。”韋小寶道:“是,是,晚輩下藥迷人,實在是沒法子。他們武功太強,我如不使個詭計,非給扭斷脖子不可。這些下作手段,江湖上英雄好漢是很瞧不起的。我知錯了,下次不敢了。”那黃衫女子微微一笑,說道:“什麼下作上作?殺人就是殺人,用刀子是殺人,用拳頭是殺人,下毒用藥,還不一樣是殺人?江湖上的英雄好漢瞧不起?哼,誰要他們瞧得起了?像那吳之榮,他去向朝廷告密,殺了幾千幾百人,他不用毒藥,難道就該瞧得起他了?”這番話句句都教韋小寶打從心坎兒裡歡喜出來,不禁眉花眼笑,說道:“婆婆姊姊,你這話可真對極了。我小時候幫人打架,用石灰撒敵人眼睛,我幫他打贏了架,救了他性命,可是這人反而說我使的是下三濫手段,狠狠打我耳光。可惜那時婆婆姊姊不在身邊,否則也好教訓教訓他。”那黃衫女子道:“不過你向我歸師伯下毒,我也得狠狠打你幾個耳光。”韋小寶忙道:“那時候我可不知他是你的師伯哪。”那女子道:“要是你知道他是我師伯,他又要扭斷你的脖子,你有毒藥在手,下不下他的毒?”韋小寶嘻嘻一笑,說道:“性命交關,那也隻好得罪了。”那女子道:“算你說老實話。人家要你的命,你怎能不先要人家的命?我說要打你耳光,隻因你太也不知好歹。人家是大名鼎鼎的‘神拳無敵’歸辛樹歸二爺,功力何等深厚?你對他使這吃了頭不會暈、眼不會花的狗屁蒙汗藥,他老人家隻當是胡椒粉。”韋小寶道:“可是他……他……”那女子道:“你這不上台盤的蒙汗藥混在茶裡,人家八十年的老江湖,會胡裡胡塗的就喝了下去?那是開黑店的流氓痞棍玩意兒。要下毒,就得下第一流的。”韋小寶又驚又喜,說道:“原來……原來婆婆姊姊給換上了第一流的。”那女子道:“胡說!我沒換。歸師伯他們自己累了,頭痛發燒,暈了過去。跟我有什麼相乾?一個是癆病鬼,兩個是八十多歲的老公公、老婆婆,忽然之間自己暈倒了,有什麼希奇?”

她嘴裡說得一本正經,眼光中卻露出玩鬨的神色。韋小寶知她怕日後師父知道了責罵,是以不認,心中對這女子說不出的投緣佩服,突然跪倒在地,說道:“婆婆姊姊,我拜你為師,你收了我這徒兒,我叫你師父姊姊。”那女子格格嘻笑,伸出右臂,將手掌擱在他頦下。韋小寶隻覺得頦下有件硬物,絕非人手,垂首看去,大吃一驚,隻見那物竟是一把黑黝黝的鐵鉤,鉤尖甚利,閃閃發光。那女子笑道:“你再瞧仔細了。”左手捋起右手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的上臂,但齊腕而斷,並無手掌,那隻鐵鉤竟是裝在手腕上的。那女子道:“你要做我徒兒,也無不可,這就來割去了手掌,我給你裝隻鐵鉤。”

這黃衫女子,便是當年天下聞名的五毒教教主何鐵手。後來拜袁承誌為師,改名為何惕守。明亡後她隨同袁承誌遠赴海外,那一年奉師命來中原辦事,無意中救了莊家三少奶等一群寡婦,傳了她們一些武藝。此番重來,恰逢雙兒拿了蒙汗藥前來,說起情由,她雖不知對方是誰,但武功既如此高強,尋常蒙汗藥絕無用處,於是另行用些藥物放入水缸之中。何惕守使毒本領當世無雙,自歸華山派後,不彈此調已久,忽然見到有人要在水缸中下毒,不禁技癢,牛刀小試,天下何人當得?若非如此,歸辛樹內力深厚,尚在她師父袁承誌之上,韋小寶這包從禦前侍衛手中得來的尋常蒙汗藥,如何迷得他倒?那病漢歸鐘在娘胎之中便已得病,本來絕難養大,後來服了珍貴之極的靈藥,這條性命才保了下來,但身體腦力均已受損,始終不能如常人壯健。歸辛樹夫婦隻有這個獨子,愛逾性命,因他自幼病苦纏綿,不免嬌寵過度,失了管教。歸鐘雖然學得一身高強武功,但人到中年,心智性情,卻還是如八九歲的小兒一般。何惕守下藥之時,不知對方是誰,待得發覺竟是歸師伯一家,不由得心中惴惴,然而事已如此,也就置之度外,聽得韋小寶說話討人歡喜,對他很是喜愛,心想域外海島之上,哪有這等伶俐頑皮的少年?

韋小寶聽說要割去一隻手,才拜得師父,提起手掌一看,既怕割手疼痛,又舍不得,神色甚是躊躇。何惕守笑道:“師父是不用拜了,我也沒時候傳你功夫。我有一件很好玩的暗器,這就送了給你,免得你心裡叫冤,白磕了頭,又叫了一陣‘師父姊姊’。”韋小寶道:“師父姊姊,那決不是白叫的。你就是不傳我功夫,不給我物事,像你這般美貌姑娘,我多叫得幾聲師父姊姊,心裡也快活得很。”

何惕守格格而笑,說道:“小猴子油嘴滑舌,跟你婆婆沒上沒下的瞎說。”她是苗家女子,於漢人的禮法規矩向來不放在心上,韋小寶讚她美貌,她非但不以為忤,反而開心,又笑道:“小猴子,你再叫一聲。”韋小寶笑道:“姊姊,好姊姊!”何惕守笑道:“啊喲,越來越不成話啦。”突然左手抓住他後頸,將他提在左側,但聽得嗤嗤嗤聲響,桌上三枝燭火登時熄滅,對麵板壁上拍拍之聲密如急雨般響了一陣。韋小寶又驚又喜,問道:“這是什麼暗器?”何惕守笑道:“你自己瞧瞧去。”鬆手放他落地。

韋小寶從茶幾上拿起一隻燭台,湊近板壁看時,隻見數十枚亮閃閃的鋼針,都深深釘入了板壁。他佩服之極,說道:“姊姊,你一動也不動,怎地發射了這許多鋼針?這等暗器,天下又有誰躲得過?”何惕守笑道:“當年我曾用這‘含沙射影’暗器射我師父,他就躲過了,一枚針兒也射他不中。不過除了我師父之外,躲得過的隻怕也沒幾個。”韋小寶道:“你師父定是要你試著射他,先有了防備,倘若突然之間射出去,他老人家武功再強,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暗器,又怎閃躲得了?”何惕守道:“那時候我跟師父是對頭,正在惡鬥。他不是叫我試射,事先完全不知道。”韋小寶道:“這就是了。你師父正在全神貫注的防你,這才避過了。倘若那時候你向東邊一指,轉頭瞧去,叫道:‘咦,誰來了?你師父必定也向東瞧上一眼,那時你忽然發射,隻怕非中不可。”何惕守歎了口氣,說道:“或許你說得不錯。這鋼針上喂了劇毒,我師父那時倘若避不過,便已死了。那時我可並不想殺他。”韋小寶道:“你心中愛上了師父,是不是?”何惕守臉上微微一紅,呸了一聲,道:“沒有的事,快彆胡說八道,給我師娘聽見了,非割了你半截舌頭不可。”

韋小寶可萬萬料想不到,那時何惕守所暗中愛上的,卻是這個女扮男裝的師娘。少年往時事驀地裡兜上心來,雖已事隔數十年,何惕守臉上仍不禁發燒,她取出兩隻鹿皮小指套,戴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上,將板壁上鋼針一枚枚拔下,跟著伸手從衣襟內解了一根鐵帶出來,帶上裝著一隻鋼盒,盒蓋上有許多小孔。韋小寶恍然大悟,拍手叫道:“姊姊,這暗器當真巧妙,原來你裝在衣衫裡麵,隻消一掀鐵帶上機括,鐵盒中就射了鋼針出去。”心想她答應送一件暗器給自己,多半便是此物,不禁心花怒放。何惕守微笑道:“不論多厲害的暗器,發射時總靠手力準頭。你武功也太差勁,除了這‘含沙射影’,彆的暗器也用不來。”當下將鋼針一枚枚插回盒中,要他捋起長袍,將鐵帶縛在他身上,鋼盒正當胸口,教了他掀動機括之法,又傳了配製針上毒藥和解藥的方子,說道:“盒中鋼針一共可用五次,用完之後就須加進去了。我師父一再叮囑,千萬不可濫傷無辜。這暗器本來是淬上劇毒的,現下喂的並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藥,隻叫人中了之後,麻癢難當,全身沒半點力氣。但你仍然千萬不可亂使。”韋小寶沒口子的答應,又跪下拜謝。何惕守道:“你把他們三位扶起坐好。”韋小寶答應了,先將歸辛樹扶起坐入椅中,又去扶歸鐘時,碰到他腰間圓鼓鼓的似有一個葫蘆,拉起他長袍一看,卻是個革囊。韋小寶好奇心起,拉開囊上革索,探眼一看,突然大叫起來:“啊喲,是個死人頭,他……他……瞪著眼在瞧我呢。”何惕守也覺奇怪,說道:“他不知殺了什麼要緊人物,卻巴巴的將首級掛在腰裡。你拿出來瞧瞧。”韋小寶道:“死人,死人!我拿你出來,你不可咬我。”慢慢伸手入囊,抓住那首級的辮子,提了出來,放在桌上。燭火下瞧得明白,這首級怒目圓睜,虯髯戟張,韋小寶大叫一聲,連退三步,驚叫:“是……是吳大哥……”何惕守微微一驚,問道:“你認得他?”

韋小寶道:“他……他是我們會裡的兄弟,吳六奇吳大哥!”心下悲痛,放聲大哭。

天地會群豪聽得他的狂叫大哭,奔上廳來,見到吳六奇的首級,儘皆驚詫悲憤。各人手按刀柄,凝視何惕守,隻道吳六奇是她殺的。跟著雙兒也奔了出來。韋小寶拉著她手,指著首級,叫道:“雙……雙兒,這是你義兄吳大哥,他……他給這惡賊害死了!”說著搶到歸鐘之前,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幾腳,向徐天川等道:“吳大哥的首級,這惡賊掛在身上。”眾人再細看那首級時,隻見血漬早乾,頸口處全是石灰,顯是以藥物和石灰護住,不使腐爛。雙兒撫著首級,放聲大哭。李力世道:“咱們用冷水淋醒這惡賊,問明端詳,再殺他為吳大哥抵命。”群雄齊聲稱是。

何惕守道:“這人是我師弟,你們不能動他一根寒毛!”說著伸出右手鐵鉤,向著桌上一枝蠟燭揮了幾揮,飄然入內。玄貞道人怒道:“就算是你師父,也要把他斬為肉醬……”突然風際中“咦”的一聲,左手兩根手指拿了七八分長的一截蠟燭,舉起手來。燭台上的蠟燭本來尚有七八寸長,但這時已割成六七截,每截長不逾寸,整整齊齊的疊在一起,並不倒塌。這手武功,當真驚世駭俗。天地會群豪無不變色。

玄貞刷的一聲,拔出佩刀,說道:“我殺了這廝為吳大哥報仇,讓那女人殺我便了。”李力世道:“且慢,先問個明白,然後這三人一起都殺。”韋小寶道:“對!這位婆婆姊姊隻怕她師伯,隻消連她師伯、師伯老婆一起都殺了,反而沒事。雙兒,你去打一盆冷水來,可不要那廚房裡下過藥的。”

雙兒進去打了一盆冷水出來,徐天川接過,在歸鐘頭上慢慢淋下去。隻聽他連打了幾個噴嚏,慢慢睜開眼來。他身子一動,發覺手足被縛,腰間又被點了穴道,怒道:“誰?誰跟我鬨著玩?”玄貞將刀刃在他臉上輕輕一拍,罵道:“你祖宗跟你鬨著玩。”指著吳六奇的首級,問:“這人是你害死的嗎?”歸鐘道:“不錯!是我殺的。媽媽、爹爹,你們在哪裡?”轉頭見到父母也都已被綁,嚇得險些哭了出來。他一生跟隨父母,事事如意。從未受過些少挫折,幾時又經曆過這等情景?哭喪著臉道:“你……你們乾什麼?你們打我不過,怎麼……怎麼綁住了我?綁住了我爹爹、媽媽?”

徐天川反過手掌,拍的一聲,打了他一個耳光,喝道:“這人你怎麼殺的?快快說來,若有半句虛語,立時戳瞎了你眼睛。”說著將刀尖伸過去對準他的右眼。

歸鐘嚇得魂不附體,不住咳嗽,說道:“我……我說……你彆戳瞎我眼睛。瞎了眼睛,可看不見……看不見……咳咳……咳咳……平西王說道,韃子皇帝是個大大的壞蛋,霸占……霸占我們……我們大明江山,求我去……去殺了韃子皇帝……”

群豪麵麵相覷,均想:“這話倒也不錯。”韋小寶卻大大的不以為然,罵道:“辣塊媽媽,吳三桂是他媽的什麼好東西了?”歸鐘道:“平西王是你伯父,他……他……不是好東西,你也不是好東西。”韋小寶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腳,罵道:“胡說八道!吳三桂是大漢奸,怎麼會是老子的伯父?吳三桂是你伯父!”歸鐘叫道:“是你自己說的,啊喲,你說過了話要賴,我不來,我不來!”

李力世見他纏夾不清,問道:“吳三桂要你去殺韃子皇帝,怎麼你又去害死了他?”說著又向吳六奇的首級一指。歸鐘道:“這人是廣東的大官,平西王說他是大漢奸,保定了韃子皇帝。平西王要起兵打廣東,非先殺了他不可。平西王送了我很多補藥,吃了治咳嗽的,又送了我白老虎皮。我媽說的,大漢奸非殺不可。咳咳,這人武功很好,我……我跟媽兩個一起打他,才殺了的。你們快放開我,放開我爹爹媽媽。我們要上北京去殺韃子皇帝,那是大大的功勞……”韋小寶罵道:“要殺皇帝,也輪不到你這癆病鬼。眾位哥哥,把這三個家夥都殺了,婆婆姊姊那裡,由我來擔當好了。”忽聽得莊外數十人齊聲大叫:“癆病鬼,快滾出來,把你千刀萬剮,為吳大哥報仇!”莊前莊後都是人聲,連四處屋頂上都有人呐喊,顯是將莊子四下圍住了。

天地會群豪聽得來人要為吳六奇報仇,似乎是自己人,都是心中一喜。錢老本大聲叫道:“明複清反,母地父天。外麵的朋友哪一路安舵?”天地會的口號是“天父地母,反清複明”,但當遇上身分不明之人,先將這八個字顛倒來說,倘若是會中兄弟,便會出言相認,如是外人,對方不知所雲,也不致泄漏了身分。莊外和屋頂上有十七八人齊聲叫道:“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廳中群豪叫道:“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屋頂有人道:“哪一堂的兄弟在此?”錢老本道:“青木堂做兄弟的迎接眾家哥哥。哪一堂的哥哥到了?”

廳門開處,一人走了進來,叫道:“小寶,你在這裡?”這人身材高瘦,神情飄逸,正是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韋小寶大喜,搶上拜倒,連叫:“師父,師父。”陳近南道:“大家好!隻可惜……”見到桌上吳六奇的首級,搶上前去,扶桌大慟,眼淚撲賴簌的直灑下來。

廳門中陸續走進入來,廣西家後堂香主馬超興、貴州赤火堂香主古至中等都在其內。眾人一見歸鐘,紛紛拔刀。還有二十餘人是廣東洪順堂屬下,更是恨極。

歸鐘眼見眾人這般凶神惡煞的情狀,隻咳得兩聲,便暈了過去。陳近南轉過身來,問道:“小寶,你們怎地擒得這三名惡賊?”韋小寶說了經過,但徐天川等如何為歸鐘戲耍、自己冒充吳之榮等等醜事,自然不提,最後道:“這三名惡賊武功厲害,我們是打不過的。幸好有一個婆婆姊姊幫手,才擒住了。可是這婆婆姊姊又說這老頭兒是她師伯,不許我們殺他為吳大哥報仇。”陳近南皺眉道:“什麼婆婆姊姊?”韋小寶道:“她年紀是婆婆,相貌是姊姊,因此我叫她婆婆姊姊。”陳近南道:“她人呢?”韋小寶道:“她躲在後麵,不肯跟她師伯會麵。師父、古大哥、馬大哥,你們怎麼都到了這裡?”陳近南道:“這惡賊害了吳大哥,我們立傳快訊,四麵八方的追了下來。”青木堂眾人與來人相見,原來山東、河南、湖北、湖南、安徽各堂的兄弟也有參與,大部分監守在莊外各處。古至中、馬超興都道:“韋兄弟又立此大功,吳大哥在天之靈,也必深感大德。”韋小寶道:“吳大哥待我再好不過,替他報仇,那是該當的。”李力世道:“啟稟總舵主:這惡賊適才說道,他們要上北京去行刺韃子皇帝,又說了些反清複明的言語,不知內情到底如何。”韋小寶道:“有什麼內情?他怕我們殺他,就順口胡說。他身上這件白老虎皮袍子,就是吳三桂送給他的。吳三桂的豬朋狗友,有什麼好東西了?咱們把這三個惡賊開膛剜心,為吳大哥報仇就是。”

陳近南道:“把這三人都弄醒了。好好問一問。”雙兒去提了一桶冷水,又將歸辛樹夫婦和歸鐘一一淋醒。歸二娘一醒,立即大罵,說道下毒迷人,實是江湖上卑鄙無恥的勾當。歸辛樹卻一言不發。陳近南道:“瞧你們身手,並非平庸之輩。你們叫什麼名字?跟我們吳六奇吳大哥有什麼冤仇?乾麼下毒手害他性命?”歸二娘怒道:“你們這等使悶香、下迷藥的無恥小賊,也配來問老娘姓名?”古至中揚刀威嚇,歸二娘性子極剛,更加罵得厲害。

韋小寶道:“師父,他們姓歸,烏龜的龜,兩隻老烏龜,一隻小烏龜。我先殺了小烏龜再說。”拔出匕首,指向歸鐘的咽喉。歸二娘見韋小寶要殺她兒子,立時慌了,叫道:“小鬼,你有種的就來殺老娘好了,可不許碰我孩兒一根寒毛。”韋小寶道:“我偏偏隻愛殺小烏龜。”將刀尖在歸鐘咽喉輕輕一戳。匕首極利,雖然一截甚輕,但歸鐘咽喉立時迸出鮮血。他大聲叫道:“媽呀,他……他殺死我了。”歸二娘大叫:“彆……彆殺我孩兒!”韋小寶道:“我師父問一句,你乖乖的答一句,那麼半個時辰之內,暫且不殺你的癆病鬼兒子。”歸二娘怒道:“我孩兒沒生病,你才是癆病鬼。”但聽韋小寶答應暫且不殺她兒子,略覺寬心。韋小寶假裝連聲咳嗽,學著歸鐘的語氣,說道:“媽呀,我……我……咳咳……快要死了……好媽媽。你快快實說了罷……咳咳……咳咳……我沒生癆病,我生的是鋼刀斷頭病,咳咳,又是尖刀穿喉病,全身斬成肉醬病哪,咳咳……”他學得甚像,歸二娘毛骨悚然,叫道:“彆學,彆學我孩兒說話!”韋小寶繼續學樣:“媽呀,你再不回答人家的話,我……我……咳咳,又得生肚子剖開病,肚腸流出病了哪……”說著拉起歸鐘的衣衫,將匕首尖在他瘦骨嶙嶙的胸膛上比劃。歸二娘再也忍耐不住,說道:“好!我們是華山派的,我們當家的神拳無敵歸二俠,當年威震中原之時,你們這些小毛賊還沒轉世投胎啦。”陳近南聽得這二人竟然便是大名鼎鼎的神拳無敵歸辛樹夫婦,不由得肅然起敬,又想吳六奇武功何等了得,據當時親眼見到他被害情景的洪順堂兄弟言道,隻一個老婦和一個癆病鬼出手,便打倒了十幾名洪順堂好手,兩人合攻吳六奇,將他擊斃,割了他首級,對方自非冒名。神拳無敵歸辛樹成名已久,近數十年來不聞在江湖上走動,不知何以竟會牽入這件慘禍,中間必有重大緣由,當即上前向歸辛樹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禮,說道:“原來是華山神拳無敵歸二俠夫婦。小人陳近南,多有失禮。”伸手一扯,拉斷了縛在歸辛樹身上的繩索,接著又在他背心和腰間推拿數下,解開他穴道,轉身又拉斷歸二娘和歸鐘身上的繩索。

韋小寶大急,又道:“師父,這三個人厲害得很,放他們不得。”陳近南微微一笑,說道:“歸二娘罵我們下迷藥,是江湖上下三濫的卑鄙行徑。我們天地會並沒下迷藥,就算當真下了,歸二俠內功深厚,下三濫的尋常蒙汗藥,又如何迷得倒他老人家……”韋小寶道:“不錯,不錯,我們天地會沒下蒙汗藥。”心想這藥是婆婆姊姊的,也是她自己換上的,不能算在我們天地會帳上,何況這藥又不是蒙汗藥。

歸辛樹左手在妻子和兒子背心上一拂,已解開了二人穴道,手法比陳近南快得多了,點了點頭,說道:“不是尋常蒙汗藥,是極厲害的藥物。”伸手去搭兒子脈搏。歸二娘凝神瞧著丈夫臉色,問道:“怎樣?”歸辛樹道:“眼前似乎沒事。”想起自己暈倒之前,曾和人對了一掌,此人武功甚淺,但所習內功法門,顯然是華山派的,又想起雙兒在亂石岡中奔跑的身法,也是華山派輕功,一瞥之間,已在人叢中見到了她。雙兒見到他精光閃閃的眼光,不由得害怕,縮在韋小寶身後。歸辛樹道:“小丫頭,你過來,你是華山派的不是?”雙兒道:“我不過來!你殺了我義兄吳大哥,我要為他報仇。我……我也不是什麼華山派的。”何惕守當日對莊三少奶、雙兒等傳了些武功,並非正式收她們為徒,也沒向她們說自己的門戶派彆,“華山派”三字,雙兒今日還是首次聽聞。歸辛樹也不去和這小姑娘一般見識,突然氣湧丹田,朗聲說道:“馮難敵的徒子徒孫,都給我出來。”這句話聲音並不甚響,但氣流激蕩,屋頂灰塵簌簌而落。他想同門師兄弟三人、袁承誌門下均在海外,大師兄黃真逝世已久,華山派門戶由黃真的大弟子馮難敵執掌,莊中既有華山派門人,自必是馮難敵一係。那知隔了良久,內堂竟寂然無聲。陳近南道:“年前天下英雄大會河間府,歃血為盟,決意齊心合力誅殺大漢奸吳三桂。令師侄馮難敵前輩,正是河間府殺龜大會的主人。何以歸前輩反而跟吳三桂攜手,殺害敝會義士吳六奇兄弟?這豈不為親者所痛、仇者所快嗎?”話是說得客氣,辭鋒卻咄咄逼人。

歸二娘向他橫了一眼,說道:“曾聽人說:‘平生不識陳近南,就稱英雄也枉然。’當尊駕尚未出世之時,我夫婦已然縱橫天下。如此說來,定要等尊駕出世之後,我們才稱得英雄。嘿嘿,可笑啊可笑。”

陳近南道:“在下才具武功,都是不值歸二俠賢夫婦一笑。江湖上朋友看得起在下,也不過是說在下明白是非,還不致胡作非為、結交匪人而已。”

歸二娘怒道:“你譏刺我們胡作非為、結交匪人?”陳近南道:“吳三桂是大漢奸!”歸二娘道:“這吳六奇為虎作倀,做韃子的大官、欺壓我漢人百姓。你們又怎麼口口聲聲稱他為大哥?這還不是胡作非為、結交匪人嗎?”

馬超興大聲道:“吳大哥身在曹營心在漢,他是天地會洪順堂的紅旗香主,手握廣東兵權,一朝機緣到來,便要起兵打韃子。洪順堂眾位兄弟,你們說是也不是?”洪順堂屬下二十餘人齊聲說道:“正是!”馬超興道:“你們袒開胸膛,給這兩位大英雄瞧瞧。”二十餘人雙手拉住衣襟,向外一分,各人胸前十餘顆扣子登時迸開。露出胸膛,隻見每人胸前都刺了“天父地母,反清複明”八個字,深入肌理。

歸鐘一直默不作聲,這時見二十餘人胸口都刺了八個字,拍手笑道:“有趣,有趣!”

天地會群雄一齊向他怒目而視。

陳近南向歸辛樹道:“令郎覺得有趣,歸二俠夫婦以為如何?”歸辛樹懊喪無比,搖了搖頭,向歸二娘道:“殺錯人了。”歸二娘道:“殺錯人了!上了吳三桂這奸賊的當。”左手一伸,從馬超興腰間拔出單刀,往自己脖子中抹去。陳近南叫道:“使……”疾伸右手,抓住了她左腕。歸二娘右掌拍出,陳近南出左掌相抵,兩人身子都是一晃。陳近南左手兩根手指伸過去挾住了刀背。歸二娘右手又是一掌,拍向他胸口。陳近南倘若退避,那刀就奪不下來,隻怕她又欲自儘,適才跟她對了一掌,知她年紀老邁,內力已不如己,但出手如電,拳掌功夫精絕,自己隻要退得一步,空手再也奪不了她手中兵刃,當下硬挺胸膛,砰的一聲,受了她一掌。歸二娘一呆,陳近南左手雙指已將她單刀奪過,退後兩步,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當歸二娘橫刀自儘之時,歸辛樹倘若出手,自能阻止,但他錯殺了吳六奇,既慚且悔,已起了自儘以謝的念頭,因此並不阻擋妻子,待見陳近南不惜以身犯險,才奪下歸二娘手中鋼刀,更是愧感交集。他拙於言辭,隻道:“陳近南當世豪傑,名不虛傳。”陳近南扶著桌子,調勻氣息,半晌才道:“不知者不罪。害死吳大哥的罪魁禍首,乃是吳……吳三……”說著又吐了口鮮血。歸二娘年紀雖老,昔年功力仍有大半,陳近南為了奪她兵刃,無法運氣防護,這一掌挨得著實不輕。歸二娘道:“陳總舵主,我如再要自儘,辜負了你一番盛情。我夫婦定當去殺了韃子皇帝,再殺吳三桂這奸賊。”說著跪倒在地,向吳六奇的首級拜了三拜。

陳近南道:“吳六奇大哥行事十分隱秘,江湖上英雄多有唾罵他的為人,賢夫婦此番出手,用意原為誅殺漢奸,隻可惜……隻可惜……”說著忍不住掉下淚來。

歸辛樹夫婦心中都是一般的念頭,決意去刺殺康熙和吳三桂,然後自儘以謝吳六奇,但此刻也不必多說,同時向陳近南抱拳道:“陳總舵主,這便告辭。”陳近南道:“兩位請留步,在下有一言稟告。”歸氏夫婦攜了兒子的手,正要出外,聽了這話便停步轉身。陳近南道:“吳三桂起兵雲南,眼見天下大亂,正是恢複我漢家河山的良機。尚有不少英雄,日內都要聚集京師商議對策。大家誌同道合,請兩位前輩同去北京會商如何?”歸辛樹心中有愧,不願與旁人相見,搖了搖頭,又要邁步出外。韋小寶聽他二人說要去行刺皇帝,心想這三個姓“龜”的家夥武功極高,小皇帝未曾防備,彆要給他們害死,叫道:“這是天下大事。你們這位公子,做事很有點兒亂七八糟,這一次如果再壞了事,你們三位就算一古腦兒的自殺,也不免臭……臭氣萬年。”他聽人說過“遺臭萬年”的成語,一時說不上來,說成了“臭氣萬年”。

成語雖然說錯,歸氏夫婦卻也明白他意思。歸辛樹自知武功高強,見事卻不如何明白,否則也不會隻憑吳三桂的一麵之辭,便鑄下這等大錯,聽了韋小寶這句話,不禁心中一寒,尋思:“行刺皇帝,確是有關國家氣運的大事。”韋小寶又道:“現下的皇帝年紀小。不大懂事,搞得吳三桂造反,一塌胡塗。你們如果殺了他,換上一個年紀大的厲害韃子來做皇帝,咱們漢人的江山,就壞在你們手上了。”歸辛樹緩緩點頭,回過身來。陳近南道:“兩位前輩,這孩子年紀小,話說沒上沒下,衝撞莫怪。”說著拱手致歉,又道:“但他的顧慮似乎也可從長計議。如此大事,咱們謀定而後動如何?”歸辛樹心想一錯不可再錯,自己彆因一時愧憤,以致成為萬世罪人,便道:“好!謹聽陳總舵主吩咐。”陳近南道:“吩咐兩字,萬萬不敢當。明日上午,大夥兒同到北京,晚間便在這孩子的住處聚會,共商大事。兩位以為怎樣?”歸辛樹點點頭。陳近南問韋小寶:“你搬了住所沒有?”韋小寶道:“弟子仍在東城銅帽子胡同住。”陳近南道:“兩位前輩,明晚在下在北京東城銅帽子胡同這孩子的子爵府恭候大駕。”韋小寶道:“師父,你彆生氣,現下叫作伯爵府。”陳近南道:“嘿,又升了官。”

歸二娘瞪眼瞧著韋小寶,問道:“你是吳三桂的侄子,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要大義滅親嗎?”韋小寶笑道:“我不是吳三桂的侄子,吳三桂是我灰孫子。”陳近南斥道:“前輩跟前,不得無禮。快磕頭謝罪。”韋小寶道:“是。”作勢欲跪,卻慢吞吞的延挨。歸辛樹一揚手,帶了妻兒仆從,徑自出門,明知外邊並無宿處,卻寧可挨餓野宿,實是無顏與天地會群豪相對。歸鐘自幼並無玩伴,見韋小寶言語伶俐,年紀又小,甚是好玩,向他招手,說道:“小娃娃,你跟我去,陪我玩兒。”韋小寶道:“你殺我朋友,我不跟你玩。”

突然間呼的一聲響,人影一晃,歸鐘躍將過來,一把將韋小寶抓住,提到門口。這一下出手快極,陳近南適才受傷不輕,隔得又遠,其餘天地會群雄竟沒一人來得及阻止。歸鐘哈哈大笑,叫道:“你再跟我去捉迷藏,咱們玩個痛快!”歸辛樹臉一沉,喝道:“孩兒,放下他。”歸鐘不敢違拗父言,隻得放下了韋小寶,嘴巴卻已扁了,便似要哭。歸二娘安慰道:“孩兒,咱們去買兩個書僮,陪你玩耍。”歸鐘道:“書僮不好玩,就是這小娃娃好玩,咱們買了他去。”歸辛樹見兒子出醜,拉住他手臂,快步出門。

群雄麵麵相覷,均覺吳六奇一世英雄,如此胡裡胡塗的死在一個白癡手裡,實是太冤。

韋小寶道:“師父,我去請婆婆姊姊出來,跟大家相見。”和雙兒走到後堂,哪知何惕守早已離去。三少奶說道婦道人家,不便和群雄會見,隻吩咐仆婦安排酒飯,款待賓客——

注:本回回目中,“漁陽鼓動”是安祿山造反的典故,喻吳三桂起兵;“督亢圖窮”是荊軻刺泰王的典故,本書借用,指歸辛樹等誤刺吳六奇,後悔不及,又要去行刺康熙,其實隻字麵相合,含義並不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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