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盈盈彩燭三生約 霍霍青霜萬裡行_書劍恩仇錄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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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盈盈彩燭三生約 霍霍青霜萬裡行(2 / 2)

快,作事不免有點異常,咱們就順著他點兒。”周綺道“那次咱們在文光鎮上,聽說他和

一個姑娘在一起,後來又不知怎樣的到了杭州。”章進道“他鬼鬼祟祟的,多半跟娘兒們

有關,否則為甚麼怕人家找麻煩?”文泰來喝道“十弟你彆胡說。”

餘魚同坐船行了幾日,見李沅芷不再跟來,才放下了心。這日遇上了逆風,天色已黑,

離鎮甸仍遠,水勢湍急,舟子不敢夜航,隻得在荒野間泊了船。餘魚同中夜醒來,翻來覆去

的儘睡不著,隻見一輪圓月映在大河之上,濁流滾滾而下,氣象雄偉,逸興忽起,抽出金

笛,悠悠揚揚的吹了起來。他感懷身世,滿腔心事,都在這笛子中發泄出來,忽而激越,忽

而淒楚,正自全神吹奏,忽聽背後有人高聲喝采“好笛子!”微微一驚,收笛回頭,月光

下隻見有三人沿河岸走來。三人走近,其中一人說道“我們貪趕路程,錯過了宿頭,正自

煩惱,聽閣下笛聲清亮,禁不住喝采,還請勿怪。”餘魚同聽他說得客氣,忙站了起來,說

道“荒野之間,小弟胡亂吹奏,聒噪擾耳,有辱清聽。”那人聽他說話文謅謅地,似是個

讀書人,緩緩走近。餘魚同道“如蒙不棄,請下舟樂小酌一番如何?”那人道“最好,

最好!”三人走到岸邊,縱身一躍,都輕飄飄的落在船頭。餘魚同心中吃驚,暗忖“這三

人武功不弱,不知是何等人物,倒要小心在意。”當下假作文弱膽怯,雙手緊緊握住船邊,

隻怕船側而落下水去。

隻見當先一人驅乾魁偉,穿件繭綢麵棉袍,似是個鄉紳。第二人滿腮濃須,整張臉隻見

黑漆一團。第三人卻穿蒙古裝束,一件羊羔皮袍翻出半截,身形舉止,顯得剽悍異常。這三

人都背著包裹,帶了兵刃。餘魚同知金笛惹眼,在三人上船之前早就收起。他叫醒舟子,命

暖酒做飯,款待來客。舟子見深夜中忽然來了生人,甚是疑懼,但一路上餘魚同使錢十分豪

爽,既是雇主吩咐,也就照辦。

那身材魁梧的人道“深夜打擾,實在冒昧。”餘魚同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

冒昧之有?”那人聽餘魚同說話愛掉文,說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餘魚同道“小弟

姓於名通,金陵人氏,名字雖然叫通,可是實在不通之極,此番應舉子業,竟爾名落孫山,

回鄉愧對父老,說來汗顏無地。”那人道“原來是一位秀才相公,失敬了。”餘魚同道

“小弟鄉試不捷,禍不單行,舍下複遭回祿。祝融肆虐,房屋固是片瓦無存,顏麵亦是大

毀,難以見人,無可奈何,隻得想到甘肅去投親,擬謀一席西賓,聊作鷦寄。唉,時也命

也,生不逢辰,夫複何言?”這番話隻把另外兩人聽得麵麵相覷,不知所雲。那鄉紳模樣的

人卻讀過一點書,說道“相公也不必灰心。”餘魚同道“請教三位尊姓。”那人道

“小弟姓滕。”指著那黑臉胡子道“這位姓顧。”指著那蒙古裝束的人道“這位姓哈,

是蒙古人。”餘魚同作揖,連說“久仰,久仰。萍水相逢,三生有幸。”那姓滕的見他酸

氣衝天,肚裡暗笑。餘魚同聽他說話是遼東口音,心想“這三人不知是敵是友,如是江湖

好漢,倒可結交一番,日後舉事,也可多一臂助。”說道“三位深夜趕路,那可危險得緊

哪?”姓滕的道“不知有甚麼危險?”餘魚同搖頭晃腦的道“道路不寧,萑苻遍地,險

之甚矣,險之甚也。”那姓顧的一拉姓滕的袖子,問道“他說甚麼?”姓滕的道“他說

道上盜賊很多。”姓顧的和姓哈的一聽,都哈哈大笑。這時舟子把酒菜拿了出來,那三個客

人也不和餘魚同客氣,大吃大喝起來。那姓滕的道“相公笛子吹得真好,請再吹一曲行

麼?”餘魚同怕金笛泄露了自己行藏,隻是推辭,道“小弟生性怯場,一見有人,便手足

無措。文戰失利,亦緣於此。”那姓哈的道“我來吹一段。”從衣底摸出一隻鑲銀的羊

角,站直身子,嗚嗚嗚的吹了起來。餘魚同聽那角聲悲壯激昂,宛然是“風吹草低見牛羊”

的大漠風光,心中激賞,暗暗默記曲調。三人喝完酒後,起來道謝告辭。餘魚同有心結納,

說道“如承不棄,就在舟上委屈一宵,天明再行如何?”那姓滕的道“那也好,隻是打

擾了。”餘魚同仍是睡在後艙,那三人也不脫衣,便在前艙臥下。不一會,餘魚同假裝鼾聲

大作,凝神竊聽三人說話。隻聽那姓哈的道“這秀才雖然酸得討厭,倒不小氣。”姓顧的

道“算他運氣。”姓哈的道“明天能到洛陽麼?”姓滕的道“過了河,找三匹馬,趕

一趕也許能行。”姓哈的道“我就擔心韓大哥不在家,讓咱們白跑一趟。”姓顧的道

“要是見他不著,咱們就找到紅花會的太湖老巢去,鬨他個天翻地覆。”姓滕的忙道“悄

聲。”餘魚同大吃一驚,心想“原來這三人是紅花會的仇人,他們到洛陽去找姓韓的,多

半是找韓文衝了。”那姓滕的道“紅花會好手很多,他們老當家雖然死了,聽說新任的總

舵主也是個厲害腳色。這裡不比關東,老二你可彆胡來。”姓顧的道“咱們關東六魔橫行

關外,江湖上好漢提到咱們名頭,哪個不忌憚幾分?哪知老三和老五、老六忽然都不明不白

的給紅花會人害死了,這仇要是報不了,咱們也不用做人啦。”言下極是氣憤。餘魚同心

想“原來是關東六魔中的人物,三魔焦文期是陸師叔殺的,五魔閻世魁、六魔閻世章死於

回人之手,怎麼這幾筆帳都寫在紅花會頭上?”原來關東六魔中大魔滕一雷是遼東大豪,家

資累萬,開了不少參場、牧場和金礦。二魔顧金標是著名馬賊。四魔哈合台本是蒙古牧人,

流落關東,也做了盜賊。他們在遼東聽說焦文期受托找尋一個被紅花會拐去的貴公子。突然

失蹤,數年來音訊全無。最近接到焦文期的師弟韓文衝來信,才知這結義兄弟已在陝西遇

害。三人怒不可遏,當即南下,要找紅花會報仇。到北京後,得悉閻氏兄弟也給人害了,這

事與紅花會也有乾係。三人更是驚怒,趕到洛陽來找韓文衝要問個清楚,卻與餘魚同在黃河

中相遇。

那三人談了一會,就睡著了。餘魚同卻滿腹心事,直到天色將明才朦朧入睡,隻合眼了

一會,忽聽得人聲嘈雜,吆喝叫嚷之聲,響成一片。他從夢中驚醒,跳起身來,抽金笛在

手,從船艙中望出去,隻見河中數百艘大船連檣而來。當先一艘船上豎著一麵大纛,寫著

“定邊大將軍糧運”七個大字,原來是接濟兆惠的軍糧。大船過去,後麵跟著數十艘小船,

都是官兵沿河擄來載運私人物品的。

餘魚同那船的舟子見情勢不對,正要趨避,已有六七名清兵手執刀槍跳上船來,不問情

由,就打了舟子一個耳光,命他駕船跟隨。餘魚同知道官兵欺壓百姓已慣,難以理喻,也就

順其自然。哈合台十分惱怒,想出去和清兵拚鬥,被滕一雷一把拉住。清兵走到後艙,見餘

魚同秀才打扮,態度稍和,喝問滕一雷等三人乾甚麼的。滕一雷道“咱們上洛陽去探

親。”一名清兵喝道“都到前艙去,把後艙讓出來。”哈合台怒目相向,便欲出手。滕一

雷叫道“老四,你怎麼啦?”哈合台忍住怒氣。餘魚同便到前艙,低聲道“秀才遇著

兵,有理說不清。我索性不說,你兵大爺豈能奈何我秀才哉?”幾名清兵搭上跳板,從另一

艘小船裡接過幾個人來。一名清兵道“言老爺,這艘船乾淨得多,你老人家瞧瞧中不中

意?”那言老爺從後艄跨進艙來,瞧了一眼,道“就是這裡吧!”大刺刺的坐了下去。餘

魚同向那言老爺望得一眼,心中突突亂跳。原來這人便是曾去鐵膽莊捉拿文泰來的言伯乾。

他被餘魚同的短箭射瞎了一隻眼睛後,才養好傷不久,帶了一個師弟、兩個徒弟,要到兆惠

軍中去效力立功。言伯乾雖然隻剩一目,眼光仍是十分敏銳,一見餘魚同身形,便即起疑,

又見他臉上遮布,疑心更盛,假意走到前艙來,和滕一雷攀談了幾句,忽然身子一側,似乎

立腳不定,右手在空中亂抓幾下,一把抓住餘魚同臉上的布巾,拉了下來。其時顧金標見他

要摔向自己身上,自然而然的伸出左掌,向他肩頭輕輕捺去。言伯乾猛然一縮,竟沒讓他捺

到,這一來,兩人都知道對方武功不弱,對瞧了一眼。言伯乾先不理會顧金標,向餘魚同臉

上一瞧,見他滿臉瘡疤,難看異常,與射瞎他的那個俊俏小夥子全不相同,說道“船晃了

晃,沒站穩,對不住啦。”把帕子還給了他。餘魚同接過,蒙在臉上,哈哈一笑,道“大

火燒壞了臉,這副德性見不得人,沒嚇壞你吧?”

言伯乾聽他口音,心中又是一動,但想到他的相貌,不再有絲毫疑心,轉身對顧金標

道“老兄原來是江湖同道,請進來坐吧。”滕一雷等三人也不客氣,先問言伯乾的姓名,

聽說他是辰州言家拳的掌門人,江湖上說來也頗有名望,於是不加隱瞞,說了自己姓名。言

伯乾的師弟名叫彭三春,是湖南嶽陽人。雙方談些關外與三湘的武林軼事,倒也投契。這一

來喧賓奪主,餘魚同反給冷落在前艙了。

餘魚同見兩路仇人會合,自己孤身一人,實是凶險異常,他本來心灰意懶,這時大敵當

前,敵愾之氣一生,反而打起了精神,獨自在前艙吟哦從前考秀才時的製藝八股,甚麼“先

王之道,聖人之心”,甚麼“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越讀聲音越響,得意非常,一麵

卻在用心竊聽他們談話。言伯乾聽了他的背書之聲,隻覺有些討厭,更加沒有疑心。吃晚飯

時,餘魚同拿酒出來款客。言伯乾溫言和他敷衍了幾句。餘魚同隻是之乎者也的掉文,四人

聽了既然不懂,自是膩煩之極,都不去理他,自行高談闊論。

言伯乾探問三人進關來有甚麼事,滕一雷隻說到洛陽訪友,後來談到南方的武林幫會,

哈合台忽然提到了紅花會。言伯乾倏然變色,連問他們識得紅花會中何人。滕一雷不動聲

色,隻推不認識,也不提報仇之事。雙方兜來兜去的試探,都怕對方與紅花會有甚麼淵源。

這一來相互有了顧忌,你防我,我防你,說話就沒先前爽快了。

這天逆風仍勁,整天隻駛出二十幾裡,還沒到孟津,糧船隊便都停泊了。晚飯過後,滕

一雷等三人和餘魚同自在前艙安息。餘魚同睡入被窩,不敢脫衣,把金笛藏在被內,二更時

分,忽然隔船傳來兩聲慘厲的叫喊,靜夜聽來,令人毛骨悚然。接著一個女人聲音大叫

“救命哪,救命!”餘魚同料知鄰船官兵在乾傷天害理之事,本應就去救援,但一來官兵勢

大,二來身旁強敵環伺,隻要自己身分一露,立時便是殺身大禍,正要用被頭蒙住耳朵不

聽,那女人叫得更慘了“總爺,你行行好事,饒了我們吧!”又聽得一個孩子哭叫“媽

媽,媽媽!”餘魚同忍耐不住,坐起身來,側耳細聽,聽得又有另一個女子的哭聲。一名清

兵粗聲喝道“你不肯,老子先殺了你的兒子。”在女人慘叫與哀告聲中,夾著幾名官兵的

狂笑,接著聽得兩個女人嗚嗚嗚的叫不出聲,嘴巴已被人按住。餘魚同氣憤填膺,再也顧不

得自己生死安危,走到船舷邊,聽得哈合台道“咱們去瞧瞧。”滕一雷道“老四你莫管

閒事,那姓言的師兄弟很有點門道,倘若他們與紅花會是一路,咱們可先露了……”餘魚同

不等他說完話,腳下使勁,已縱到鄰船後艄。關東三魔見這秀才居然一身輕功,甚是了得,

都吃了一驚,一打手勢,跟了過去。這時言伯乾和彭三春也已驚醒,見餘魚同等先後躍過船

去,便各取兵刃,站在船舷上觀看。餘魚同見後艄無人,在船舷上縮身向艙內張去,隻見艙

裡蠟燭點得明晃晃地,七八名清兵拉住兩個女子,正要施行強暴。一個女人跪在艙板上不住

哭求,另一個女人死命摟住一個幼兒,嚇得隻是發抖。艙板上有幾個男子的屍首,幾隻衣箱

打開著,到處散滿了衣物銀兩。看情形顯是清兵借運糧為名,沿河強拉民船,夜中殺死客

商,謀財劫色。餘魚同怒火上衝,正要跳進艙去,忽聽得背後哈合台道“老大,這事我非

管不可。”滕一雷道“不行!”就在這時,一名清兵從那女人懷中奪過幼兒,狠命在艙板

上一摔,擲得腦漿迸裂。那女人一呆,登時暈了過去。兩名清兵哈哈大笑,將她按倒在地,

撕她衣服。餘魚同心中默祝“紅花老祖在上,弟子餘魚同今日舍命救人,求你保佑。”他

不抽金笛,大喝一聲,空手跳進船艙,左腳踢出,右手一拳,將按住女子的兩名清兵打翻,

跟著揪住一名清兵頭頸一扭,那兵痛得大叫,他隨手奪過了刀,砍斷一名清兵右腳。其餘清

兵紛抽兵刃抵敵,餘魚同使刀雖不熟手,但隻鬥數合,又砍翻兩名清兵。餘下清兵紛向船頭

逃去,隻聽撲通、撲通數聲,都被哈合台踢下河去。餘魚同拉起兩個女子,說道“快上岸

逃命。”兩個女子嚇得呆了,這時鄰船的兵士聽得格鬥叫喊之聲,已有人點了火把,站在船

頭喝問。哈合台走進艙來,說道“好秀才,佩服佩服。”餘魚同挾住一個女子,跳上岸

去,接著哈合台也帶了一個女子上來。顧金標抽出背上的短柄獵虎叉,站在河邊斷後。滕一

雷雙手抓住船舷,喝一聲“起!”雙臂用力,把那艘船翻了轉來,船底朝天,死屍雜物,

紛紛落水。餘魚同暗驚“這人好大力氣!”四人乘著清兵亂哄哄查看翻船,在黑暗中帶了

兩個女人走了。

餘魚同儘揀樹木茂密之地奔去,見清兵沒有追來,停步問那女人“你怎麼會落在他們

手裡?”那女人驚魂未定,跪在地下不住磕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餘魚同道“眼下你已

脫險,躲在這裡彆動,等明天兵船開了再出去。”他提高噪音,向後麵三人叫道“三位大

哥,多謝相助,小弟告辭了。”不等他們回答,轉身就走。

剛跨出三步,隻聽得前麵黑暗中一人陰惻惻的道“餘十四爺,且請留步。”餘魚同退

後一步,那人從黑影中走了出來,正是死對頭言伯乾,後麵還跟著他的師弟彭三春。彭三春

雙手握三節棍往右邊一站,隱然監視,防餘魚同逃走。這時滕一雷等三人也帶了那個女子趕

到,見言伯乾忽然出現,頗感訝異。餘魚同一拱手,說道“後會有期。”向滕一雷與顧金

標兩人之間竄了過去。彭三春右膝略彎,當啷一聲,三節棍出手,向餘魚同下盤橫掃過來。

餘魚同一個“鯉躍龍門”,跳過三節棍,左腳在地上一點,躍出尋丈。彭三春一擊不中,三

節棍餘勢甚大,將要掃到顧金標腿上,忙向外一抖,向前送出,三節棍筆直的向餘魚同背心

點來。餘魚同向前一撲,待三節棍在頭頂掠過,仍不還手,乘隙脫逃,忽然金刃劈風,黑暗

中白光閃動,兩柄單刀迎麵砍來,原來是言伯乾的兩個徒弟宋天保、覃天丞趕到。餘魚同三

麵受敵,避無可避,右手在左邊衣袖中抽出金笛,當當兩聲,架開雙刀。彭三春正要上前夾

擊,在旁觀看的哈合台怒道“喂,三個打一個,算甚麼好漢?”彭三春一怔,哈合台出手

奇快,已抓住三節棍尾梢向外一奪。彭三春疾忙回奪,兩人都沒脫手。

彭三春欺進一步,左手在三節棍中截一搭,右手棍端突然離手,彎過來打向哈合台左

肩,這是他三節棍的救命變招,叫做“毒蛇擺尾”。哈合台猝不及防,黑暗中隻覺棍端砸

來,忙向右避讓,棍端已掃中他肩頭,砰的一聲,甚是疼痛。哈合台大怒,鬆手撒棍,一把

抓住彭三春腰帶,大叫一聲“呼!”將他肥肥一個身軀舉過頭頂,摔在地下。哈合台擅於

蒙古人摔跤之技,這一下把彭三春摔得頭昏腦脹,眼前金星亂冒。滕一雷見哈合台取勝,叫

道“彆惹禍,快走!”言伯乾叫道“好哇,關東六魔原來投降了紅花會。”顧金標轉頭

怒道“你說甚麼?”言伯乾道“你們不投降紅花會,乾麼要幫這紅花會的頭目?”滕一

雷奇道“他是紅花會的?”言伯乾見兩個徒弟被餘魚同逼得手忙腳亂,形勢危急,不暇回

答,從長衫底下掏出一對鋼環,嗆啷啷一抖,左環向餘魚同背心砸去。餘魚同金笛回轉,向

他“期門穴”點到。兩人搭上手拆了數招。滕一雷連叫住手,言伯乾隻是不聽,想起傷目之

恨,雙環如狂風驟雨般向仇人要害打去。滕一雷從背上卸下獨腳銅人,縱近身去,向下一

壓,隻聽得當的一聲猛響,兩件兵器都被震了開去。餘魚同和言伯乾手臂發麻,暗暗心驚。

滕一雷道“且莫混戰,聽兄弟一言。”轉頭問餘魚同道“閣下是紅花會的麼?”餘魚同

心想,今日之事,走為上著,也不回答,突然向黑暗處躍去。宋天保站得最近,挺刀追來,

餘魚同回身持笛一吹,颼的一聲,一支短箭釘上了宋天保麵頰,痛得他哇哇大叫。滕一雷和

言伯乾隨後追來,黑暗中看不清楚,又怕餘魚同吹箭厲害,不敢十分迫近。滕一雷和言伯乾

對答了幾句話,言伯乾說明了餘魚同的身分來曆,各人四散找尋。餘魚同越逃越遠,慢慢挨

向河邊,心想還是混到清兵糧船上最為太平,明天開船,就不妨事了。他在樹叢中傾聽追

兵聲音,伏在地上慢慢爬行,忽聽前麵兩聲女人驚叫,夾著清兵的怒罵之聲,原來救出來的

那兩個女人又給清兵找著了。他這時自身難保,顧不得旁人,縮身不動,但叫聲越來越慘

厲,忍不住探頭出去一張,隻見一個清兵雙手各拖一個女人向河岸走去。兩個女人不肯走,

大聲哭叫,卻被清兵在地上橫拖倒曳而去。餘魚同心道“貪生忘義,非丈夫也!”金笛對

準清兵後腦,用力一吹,短箭飛去,沒入腦中,清兵狂叫一聲,登時斃命。餘魚同一箭吹

出,隨即向岸上疾奔。這一箭終於泄露了行藏,他奔出數丈,顧金標斜刺裡挺獵虎叉前來攔

住。餘魚同展開柔雲劍術,想打倒了他逃命,豈料數招過後,隻覺對方身手迅捷,竟是勁

敵。顧金標一麵打,一麵連連呼哨。餘魚同見遠處黑影掩襲而來,不敢戀戰,以進為退,和

身向前撲去,左手雙指直點敵人胸前要穴。顧金標虎叉橫胸。餘魚同倒退躍開,但彭三春的

三節棍已打了過來。同時滕一雷和言伯乾、覃天丞也均趕到,四麵合圍。滕一雷叫道“拋

下兵器!”餘魚同不理,使笛如風,混戰中挺腳把覃天丞踹倒。滕一雷手揮銅人,呼的一聲

當頭砸了下來。餘魚同知道他力大異常,不敢擋架,縱身閃過。滕一雷兵刃笨重,但因膂力

奇大,使用之際仍十分靈活,一砸不中,隨即收勢,“橫掃千軍”,向餘魚同腰裡揮擊過

來。餘魚同一低頭,銅人在頭頂飛過,立時猱身直進,欺到滕一雷懷裡,金笛向他“氣俞

穴”點去。滕一雷銅人豎起,欲待震飛金笛。餘魚同忽然拔起,躍過宋天保頭頂,落下時順

勢挺膝蓋在他背心一頂。宋天保站腳不住,向滕一雷的銅人上撞去。言伯乾斜刺裡急抄挽

住,罵道“送死麼?”滕一雷讚了句餘魚同“好俊身手!”這邊彭三春和顧金標又已截

住去路。哈合台在旁觀戰,見眾人兵刃齊下,眼見餘魚同要血濺當地,心中敬他救援婦孺的

俠義心腸,忽地縱入戰圈,叫道“老大、老二退開。”滕一雷和顧金標齊齊躍出。餘魚同

力敵數人,已累得渾身是汗,笛子打出去全然不成章法,滕顧兩人剛躍開,言伯乾右手鋼環

已套住笛端,左手鋼環猛力砸向笛身,當的一聲,金笛脫手飛出,鋼環順勢又向餘魚同太陽

穴砸到。哈合台把餘魚同向後一拉,避開這一擊,同時使出蒙古摔跤之法,右腳一勾,左手

在他肩頭一扳,餘魚同站立不穩,跌倒在地,被哈合台按住擒牢。金笛從空中落下,顧金標

伸手接住,插入腰裡。

宋天保和覃天丞吃過餘魚同的苦頭,奔過來要打。哈合台道“且慢!”撕下餘魚同長

衫衣襟把他反手縛住,拉起來站定,說道“朋友,我知你是好漢子,有話好好說,我們決

不難為你。”餘魚同哼了一聲,並不言語。

滕一雷道“朋友,你是紅花會的麼?”餘魚同道“我姓餘名魚同,江湖上人稱金笛

秀才,在紅花會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滕一雷點頭道“這就是了,我也聽到過你的名

頭,我向你打聽幾個人。”餘魚同道“你要問焦文期和閻氏兄弟的下落,我老實告訴你,

那不是我們紅花會殺的。”言伯乾在一旁冷冷的道“現今你當然不認啦!”餘魚同潑口大

罵“你這瞎眼賊,我又不是跟你說話,你的眼是我射瞎的,怎麼樣?老子怕了你不是好

漢。”宋天保大怒,舉刀砍來。哈合台把擱在餘魚同腿邊的右腳一鬆,餘魚同雙足頓得自

由,向左一偏頭,讓過這一刀,右腿飛起,踢在宋天保左腿“伏兔穴”上。宋天保單刀脫

手,登時軟麻在地。覃天承忙搶過來扶起。彭三春見師侄丟臉,舉拳撲將過來。哈合台道

“要打架?我放了他和你一對一打個痛快如何?”彭三春怒道“我先和你比劃比劃也可

以。”嗆啷啷一抖三節棍。哈合台道“想再摔一跤麼?”言伯乾忙把彭三春往身後一拉,

靜觀滕一雷如何處置。滕一雷又問餘魚同道“江湖上多說我們三個兄弟是紅花會所害,冤

有頭,債有主,隻要你老實說一句,這件事是何人指使、何人動手,我們自會去找他算帳,

你不必畏懼隱瞞。難道我們還能把紅花會幾萬人斬儘殺絕不成?”餘魚同道“今日落在你

們手裡,要殺便殺,何必多說。你以為紅花會怕你們這幾個人,那真是在做夢了。”哈合台

道“你是好漢子,我是很佩服的,我隻請問,我們三兄弟到底是誰害的。”餘魚同道

“老實說,這三人是誰殺死的,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不過決不是紅花會。”顧金標道“那

麼你說出來,我們馬上放你。”餘魚同道“餘某雖是無名小輩,既然身屬紅花會,豈能讓

人威迫?殺死那三人的是誰,本來跟你們說了也不相乾,他也不會怕你們去尋仇。但你們如

此逼迫,我偏偏不說。”顧金標獵虎叉一抖,叉杆上三個鐵環當啷啷一陣響,喝道“你說

不說?”餘魚同昂頭也喝“不說怎樣?你有種就在胸口上給我一叉。我們紅花會兄弟給我

報起仇來,可不會像你這麼膿包,到今天連仇人是誰也不知道。”顧金標氣得隻是抖叉,連

連咒罵。哈合台道“你如認為我這朋友還可交交,那麼請你告訴我。”餘魚同見這幾人中

隻有哈合台對他有友善之意,便道“你們乾麼不去問韓文衝?不過他不在洛陽,現下和威

震河朔王維揚一起在杭州。”滕一雷道“當真?”餘魚同喝道“我幾時說過假話?”哈

合台見他雖然被擒,反而越來越強項,對他更是敬佩,把滕一雷和顧金標拉在一邊,道

“再逼也無用,放了他吧。”顧金標道“咱們放他,江湖上還道關東六魔不敢惹紅花會,

依我說,斃了算啦。”滕一雷道“斃了也沒好處,咱們就奔杭州去找韓文衝,把他帶著,

在路上慢慢套問,總要問個水落石出,再殺不遲。”顧金標道“好,就是這樣。”滕一雷

回來對餘魚同道“我們把你帶到杭州去和韓大哥對質。要是你說的不錯,我們就放你。”

餘魚同心想“這很好,一路上不遇救援,也總有脫身之策。”於是點頭答允。滕一雷向言

伯乾一舉手,說道“後會有期。”轉身要走。言伯乾縱上一步道“慢來,慢來。這人是

咱們一起擒住的,就這樣便宜的讓你帶走?”哈合台怒道“你要怎樣?”言伯乾自忖,己

方雖有四人,但對方三人武功高強,自己雖然還可對付,師弟和徒弟就不行了,用強不得取

勝,說道“他射瞎了我一隻眼,我便剜他兩隻眼抵帳,人就讓你們帶走。”滕一雷和顧金

標心想,擒拿餘魚同,他確是也有功勞,他是官府中人,何必得罪了他,而且餘魚同沒了眼

睛,帶他上路時反而方便,不怕他逃走,當下並不阻攔。言伯乾右手食中兩指“雙龍搶

珠”,向餘魚同雙目截了過來。餘魚同退後一步想避,顧金標執住他身子向前一推,使他動

彈不得。

陳家洛等一行沿黃河西上,隻見遍地沙礫汙泥,儘是大水過後的遺跡,黃沙之中偶然還

見到骷髏白骨,想像當日波濤自天而降,眾百姓掙紮逃命、終於葬身澤國的慘狀,都不禁惻

然。陳家洛吟道“安得禹複生,為唐水官伯,手提倚天劍,重來親指畫!”吟罷心想

“白樂天這幾句詩憂國憂民,真是氣魄非凡。我們紅花會現今提劍隻是殺賊,那一日提劍指

畫而治水,才是我們的心願。”

不一日來到潼關,徐天宏和章進兩人分頭到各處街頭牆角查看,不見有餘魚同留下的記

號,知他尚未到達,便在一家客店中住了下來,等了三日,始終不見他到來。徐天宏和章進

到水陸兩路碼頭查問,都說不見有這麼一位秀才相公。到第四日上,大家一計議,都覺事有

蹊蹺,隻怕中途出了亂子。潼關一帶占碼頭的幫會是龍門幫,紅花會和他們素無交往,生怕

餘魚同著了他們的道兒,於是徐天宏拿了自己名帖,去拜訪龍門幫的龍頭大哥上官毅山。

上官毅山聽得徐天宏來訪,知他是紅花會七當家、江湖上有名的武諸葛,忙迎接出來。

徐天宏說明來意。上官毅山道“久慕貴會仁義包天,隻是貴會一向在江南開山立櫃,無緣

結交。要是早知貴會十四當家在黃河中坐船,一定好好接待。我馬上派人去查問。”當著徐

天宏的麵,立即派出八名弟兄出去,叫四人到河中查詢,四人沿黃河兩岸迎接下去,一見到

餘十四當家,馬上接待到潼關來。

徐天宏見他著力辦事,十分義氣,不住道謝。上官毅山留他在家中居住,徐天宏一定不

肯。下午上官毅山前來回拜。陳家洛怕驚動了人,都回避不見,隻徐天宏一人接待。

上官毅山當晚大排筵席,給徐天宏接風,遍邀當地武林豪傑作陪。潼關武林人士識得周

仲英的人很多,聽說徐天宏是名震西北的鐵膽周之婿,更是傾心結納。有些人私下議論,武

諸葛名聞江湖,哪知竟是如此瘦弱矮小,真是人不可以貌相。眾人見他談吐豪爽,很夠朋

友,都生敬仰之心。次日上午,上官毅山又到客店拜訪,說手下人並未找到餘魚同,但得了

一點線索“據水路上弟兄報知,這幾日征西大軍趕運軍糧,黃河中封船,隻怕餘十四爺給

糧運阻住了。”徐天宏稍覺放心,道了勞。

到得晚間,上官毅山又親來通知,說陸上弟兄報知,孟津大街的醉仙樓上,十天前曾有

一個相貌怕人的秀才和人打架,把酒樓打得一塌胡塗。徐天宏驚道“那就是餘十四弟,後

來怎樣?”上官毅山道“兄弟派去查訪的人還沒回來,這是他叫人帶來的消息,詳細情形

不大清楚。”徐天宏道“上官大哥如此儘心,真是感激萬分,兄弟給你引見幾位朋友。”

於是到隔壁房裡把陳家洛、文泰來、駱冰、章進、周綺都請過來和他相見。上官毅山欣喜異

常,雙方互道仰慕。陳家洛道“十四弟為人精細,決不會使酒鬨事,他既與人打架,定是

遇上了仇家,咱們快去孟津。”文泰來道“對,立刻就走。”上官毅山道“各位來到潼

關,兄弟本應稍儘地主之誼,現今既有急事,兄弟隨伴各位同走一遭。”陳家洛見他重義,

也不客氣推辭。上官毅山帶了兩名副手,眾人乘馬急奔孟津而去。文泰來騎了白馬,越眾當

先。眾人離孟津還有六十多裡,文泰來已回頭迎上,說道“我去醉仙樓打聽。酒保說確有

這回事。和十四弟打架的是本地一個大紳士,叫甚麼孫大善人,還有幾個衙門裡的捕快。”

上官毅山奇道“孫大善人今年已六十多歲,不會武功,一向對人客客氣氣,怎會和他打

架?”陳家洛道“後來怎樣?”文泰來道“後來的事那酒保吞吞吐吐的說不明白。”陳

家洛道“好,咱們快去。”眾人催馬前行,到孟津後上官毅山到醉仙樓去找老板。那老板

見是龍門幫的龍頭大哥,忙不迭的擺酒招待,絲毫不敢隱瞞,但所說也和文泰來打聽到的差

不了多少。那老板指著欄乾和板壁上兵刃所砍痕跡,說是那天打鬥留下來的。那日言伯乾要

剜餘魚同雙目,眼見他手指很將戳到,哈合台忽地伸手抓住言伯乾後心,猛力一拉,把他拉

得退後了數尺。言伯乾大怒,左拳向後撩出,拍的一聲,擊在哈合台右腕之上。哈合台吃

痛,疾忙放手。兩人各自縱出一步,拉開架式便要放對。滕一雷搶到兩人之間,銅人一擺,

說道“咱們好朋友莫傷了和氣。”

哈合台對言伯乾道“你要報仇,等我們的事了結之後,你再去找他,我們誰也不幫。

這時候你要胡來,那可不行。”滕一雷知道哈合台性情梗直,說過了的話決不輕易變更,雖

然這麼辦不甚妥當,但在外人麵前,自己兄弟間不能爭辯,免得給人笑話,當下不作一聲。

言伯乾情知用武不能取勝,氣忿忿的收了雙環,說道“終有一日我取了他的雙眼給你瞧

瞧。”哈合台道“那很好,再見啦。”關東三魔押了餘魚同便走。言伯乾給徒弟解開腿上

被點穴道,心頭很不服氣,遠遠跟在後麵。

巳牌時分,滕一雷等到了孟津,上酒樓吃飯。那酒樓叫做“醉仙酒樓”。滕一雷要了酒

菜,與餘魚同同席而坐。剛吃了幾杯酒,隻聽樓梯上腳步響,上來七八名捕快和一個衣飾考

究的老人。那老人叫下不少酒菜,宴請捕快。捕快和酒保都叫他“孫老爺”,言下很是恭

敬,看來這人是當地有麵子的縉紳。過了一會,又上來四人,哈合台倏然變色,原來言伯乾

師徒竟也跟著到了。餘魚同裝作不見,神色自若的飲酒。滕一雷對哈合台道“老四,咱們

到關內來是給老三報仇,你怎麼反而儘護著仇家,老三他們在九泉之下怕要怪你呢。”哈合

台道“我怎麼護著仇家?我不過見他是條漢子,不許彆人胡亂作賤。倘若查明他真是仇

家,我首先就取他性命。”顧金標道“這裡到杭州路遠著呢,他們……”說著向言伯乾等

嘴一努“又不死心,陰魂不散,讓他們剜了他眼睛就是,否則路上必出亂子。”哈合台隻

是不依,三人吵嚷了起來。哈合台勢孤,一向又是聽大魔滕一雷指揮慣了的,拗不過他們,

氣忿忿的站起,道“老大、老二,我先走一步,在杭州等你們。這個人的事我不管啦!”

飯也不吃,大踏步下樓去了。顧金標伸手拉他,被他一摔手,險險跌了一跤。哈合台自幼熟

習蒙古摔跤之技,隨手一摔,都是勁道十足。滕一雷道“老二,莫理他,他是牛脾氣。你

看住這個人。”顧金標拔出匕首,翻轉藏在腕底,低聲對餘魚同道“你要逃走,我先給你

幾個透明窟窿。”餘魚同置之不理。滕一雷走到言伯乾桌邊去打招呼、套交情。

餘魚同見哈合台一去,知道禍在眉睫,望見言伯乾臉有喜色,自是滕一雷跟他說了,讓

他剜出自己眼珠,一時焦急無計。這時酒保端上一大碗熱騰騰的黃河鯉魚羹,顧金標喝了一

口,叫道“老大,魚羹很鮮,快來喝吧。”餘魚同伸出羹匙,也去舀羹,手伸近時突然在

碗底一抄,把一碗熱羹劈麵倒在顧金標臉上。顧金標正在喜嘗魚羹美味,哪知變起俄頃,一

碗熱羹突然飛來,眼上鼻上全是羹湯,痛得哇哇亂叫。餘魚同不等他定神,掀起桌子,碗筷

菜肴全倒在他身上。顧金標睜不開眼,哪能避讓。滕一雷和言伯乾等忙縱過救援。餘魚同又

掀翻一張桌子,阻住敵人來路,暗忖此時雖可脫逃,但逃不多遠,勢必又會給追上了,唯有

覓地躲避,以待外援,鬨市之中,最穩妥的躲避處莫過於官家監獄。

酒樓上登時大亂,酒客紛向樓下奔跑。餘魚同縱到那孫老爺麵前,拍的一聲,結結實實

打了他個巴掌。那孫老爺隻覺眼前金星亂冒,坐倒在地。餘魚同扯住他胡子,提了起來,緊

緊扭住。眾捕快大驚,奔上救護。餘魚同抱住孫老爺不放,向滕一雷等招手道“老大老二

快來啊,我得手啦,你們快來把鷹爪孫趕開。”眾捕快聽得土匪要綁架孫大善人,抽出鐵鏈

鐵尺,連叫“好大的膽子!”向滕一雷等奔來。這幾名捕快哪在滕一雷心上,但孟津是大

地方,和捕快衙役一爭鬥,官兵馬上就到。滕一雷暗罵餘魚同狡猾,踢倒一名捕快,拉了顧

金標飛身下樓。言伯乾大叫“咱們是官兵,來捉強盜的啊!”但混亂中又怎聽得清楚?轉

眼間彭三春已打倒了一名捕快,其餘的連連呼哨,招集同伴,遠處當當當銅鑼響起,看來大

隊援兵便要趕到。言伯乾喝道“彭師弟,快走!”師徒四人衝下樓去,眾捕快怎攔得住,

隻用鐵鏈鎖住了餘魚同一人。言伯乾等一行四人逃出孟津,找了個荒僻地方休息。彭三春大

罵餘魚同詭計多端。言伯乾陰沉沉的道“諒這小小孟津衙門,也不能庇護了他,咱們今晚

就去劫獄,把這惡賊劫出來痛痛快快的折磨。”彭三春怕官,聽說要劫獄,很是躊躇,可是

師兄的話又不敢違拗。到得三更,各人蒙起了臉,向孟津衙門奔來,彭三春落在後麵,很不

起勁。言伯乾知他甚是勉強,也不點破。將近官衙,忽見前麵人影一晃,有人一掠而過。言

伯乾見這人身手甚快,向徒弟叮囑“小心!”忽然身後有人低呼“是言兄麼?”言伯乾

轉過身來,見是滕一雷和顧金標。滕一雷道“大夥兒齊心來乾,那更好啦。”顧金標道

“咱們不能讓這臭賊痛痛快快的吃一刀就算,先得讓他多受點兒罪。”他臉上給燙起了無數

熱泡,對餘魚同可恨入了骨。當下六人越牆入內。陳家洛和上官毅山細問醉仙樓的老板,再

也問不出甚麼了,隻知那秀才後來給捕快鎖了去。陳家洛聽說餘魚同被捕,便放了心,就算

犯了死罪,官府公文來往,也得耽擱好久才會處決,於是和上官毅山去拜訪孫大善人。

孫大善人是當地首富,田莊、當鋪不計其數。他見上官毅山和一個自稱姓陸的公子來

訪,心中嚇了一跳,打好了主意,如果龍門幫要錢,隻好舍財消災。哪知上官毅山寒暄了幾

句之後,口風轉到那天在酒樓鬨事的秀才身上,孫大善人更是吃驚,連稱“兄弟年紀這麼

一大把,素來不敢得罪甚麼人,要是江湖上朋友們手頭不便,兄弟一向量力而為,決不敢小

氣。”上官毅山道“那位秀才相公和小弟有點淵源,不知為甚麼和孫老爺打了起來。”孫

大善人道“我實在不知,看他們神色,似乎要綁架兄弟。”於是說了當時情形。陳家洛暗

忖“十四弟怎會約人來綁架他,中間一定另有隱情。孟津幾名捕快,又怎能把十四弟逮

去,難道此地另有能人?”於是對上官毅山道“那麼請孫老爺引我們去監獄探探這個秀

才。”孫大善人忙道“這秀才當晚就給人劫出獄去,難道你們不知?”陳家洛更是奇怪,

向上官毅出使個眼色,告辭出來,隻見許多公差捕快喬裝改扮了,在孫宅前後保護。上官毅

山和陳家洛等來到孟津龍門幫頭目家裡,派人到衙門打聽,果然那秀才當晚便給人劫出,還

傷了好幾名牢頭禁子。陳家洛雙眉深皺,和徐天宏琢磨了半天,絲毫沒有頭緒。晚飯後眾人

到監獄附近踏勘,駱冰忽然一指牆腳,道“瞧!”眾人一看,喜形於色。上官毅山卻莫名

其妙。徐天宏道“這是十四弟留下的記號,他說給仇人追逼,迫得向西逃避。”章進道

“甚麼仇人?定是纏著他的那個少年。”徐天宏道“這少年的武功不及十四弟,局麵不致

如此緊急,料來另有彆情。”文泰來道“咱們快去。”

眾人向西尋去,到了郊外,在一株大樹腳邊記號又現,但見畫得潦草異常,顯得處境十

分危急。眾人加緊腳步,在一條通到山中的岔路邊又見到了記號。

文泰來和章進當先奔馳入山,沿途隻見所畫的記號愈來愈不成模樣,有時隻是隨手一鉤

一畫。轉了幾個彎,章進忽然咦的一聲,縱上前去,在一株小樹上拔下一枝竹箭。文泰來和

徐天宏同時叫了出來。他二人久曆江湖,見多識廣,認得這是湖南辰州言家拳的獨門暗器。

文泰來怒道“原來追逼十四弟的是言伯乾這奸賊。”這時駱冰又從樹叢中發見了幾枝竹

箭。周綺忽然驚呼一聲,指著地下。眾人看時,見是點點血跡。沿著血點追尋過去,撥開樹

叢,忽見黑黝黝的一個山洞。山洞淺小,僅足容身,洞旁竹箭、鋼鏢、飛錐、小鋼叉等落了

一大堆,想見餘魚同那日受人圍攻時打得十分激烈。眾人十分擔憂,不知他性命如何。

徐天宏和文泰來撿起各種暗器細看,鋼鏢和飛錐武林常見,瞧不出用者身分,發小鋼叉

的人卻極少,不知是何等人物。從諸般暗器看來,圍攻餘魚同的至少也有四五人。那天滕一

雷、顧金標、言伯乾等六人越牆入獄,想找獄卒逼問監禁餘魚同的所在。宋天保忽然腳下一

絆,險些跌了一交,俯身看時,見一人給反背綁在地下,忙提他起來,晃亮火折,見是個身

穿號衣的獄卒,口中塞著甚麼東西,眼睛骨碌碌的亂轉,說不出話來。言伯乾右手掐住他喉

嚨,左手挖出他口中之物,卻是兩塊繡花手帕。言伯乾低喝“今天抓來的秀才關在哪裡?

快說!你一叫就掐死你。”那獄卒嚇得不住發抖,說道“在……在那邊第三……第三間牢

房。”言伯乾懶得再綁他,手下使勁,獄卒頓時閉氣而死。滕一雷道“快去,怕已有人先

來劫獄。”

眾人趕到牢房,果然聽得有銼物之聲。顧金標晃亮火折,見一個黑衣人蹲在餘魚同身

邊,顯是他朋友前來救人。餘魚同見到火光,叫道“有人來。”黑衣人並不理會,銼得更

緊。滕一雷低喝“是誰?”黑衣人突然躍起,回身一劍,這一劍又快又準,寒光閃處,劍

鋒已及麵門。滕一雷身子雖胖,動作卻極迅捷,右手銅人疾向劍刃壓下。黑衣人手上劇震,

虎口發痛,知道對方力大異常,不敢戀戰,回劍向覃天丞刺去。覃天丞一讓,黑衣人已跳出

牢房。言伯乾道“彆追,劫人要緊!”這麼一交手,滿牢獄卒都已驚醒,知道有人劫獄,

登時大亂。滕一雷在牢門口一站,喝道“你們快銼,我在這裡抵擋。”言伯乾和顧金標各

自拿出鐵銼,同時使力,不一刻已把鎖住餘魚同手腳的鐵鏈銼斷。

言伯乾扣住餘魚同脈門,和彭三春兩人合力抬出牢房。衙役軍士湧上來攔截,都被滕一

雷揮銅人打傷。眾人見他猛惡,不敢近前,隻在遠處呐喊。顧金標當先開路,宋天保、覃天

丞斷後,擁著餘魚同越牆而出。哪知監獄外已有大隊軍士守候,刀槍並舉,圍了上來。顧金

標、言伯乾、彭三春分頭迎敵,砍傷了幾名,但官兵人眾,呐喊殺上。

混戰中突然牆角一條黑影飛出,奔到餘魚同身邊。覃天丞過來攔阻,那人手一揚,覃天

丞隻感到胸口劇痛,已中了甚麼暗器,支持不住,蹲下地去。宋天保一呆,那人已拉了餘魚

同逃走。宋天保大叫“師父,那……那人逃啦!”餘魚同卻並不急退,蹲在地下匆匆畫了

些記號。言伯乾撲將過去,斜刺裡突然一劍刺到。言伯乾舉環一鎖,那人劍法奇快,早已變

招,拆不兩招,餘魚同把一名軍官拉下馬來,躍上馬背,縱馬馳近,大叫一聲,向言伯乾迎

麵衝來。言伯乾向旁躍開,餘魚同拉住使劍人的手,將那人提上馬背,兩人一騎,向西奔

去。

這時滕一雷已翻出牆外,見餘魚同逃走,暗罵言伯乾師徒無用,大叫“快追!”彭三

春和宋天保左右挾住了覃天丞,向餘魚同馬後趕去。他們腳下甚快,奔出數裡,已把官差拋

在後麵。眾官差眼見追不上,便收兵回去了。滕一雷等趕了一陣,功夫便即分出高下,滕一

雷遙遙在前,顧金標和他相距不遠,言伯乾卻已被拋在後麵,彭三春等是更加落後了。滕一

雷在遼東雖然養尊處優,功夫卻沒擱下,輕功著實了得。山路馳馬不便,餘魚同的馬上騎了

兩人,那馬又非良馬,追逐了一會,滕一雷越趕越近。黑暗中那馬突然踏入山道中一個小

坑,左足跪了下去,頭一低,把餘魚同拋下馬來。餘魚同一個筋鬥,輕輕落下。馬上那人一

提韁繩,那馬哀嘶一聲,竟沒站起,原來左腿脛骨已經折斷。那人見滕一雷追近,飛身下

馬,和餘魚同穿入樹叢。行不數步,見前麵有個山洞,兩人躲了進去。

餘魚同歎道“李師妹,又是你來救我。”那黑衣人便是李沅芷。她跟隨紅花會人眾,

忽然不見了餘魚同,略一凝思,猜到他必是改走水路,便沿著黃河上溯尋訪。到得孟津,在

茶館酒樓中聽得到處都談論醜臉秀才綁架孫大善人不遂之事,於是半夜裡前來劫獄,那名獄

卒就是被她綁住的。李沅芷救出了餘魚同,芳心喜慰,教餘魚同躺下養神,自己在洞口守

禦。餘魚同坐在地上,望著她俏生生的背影,感慨萬千,一陣寒風吹來,隻見她微微一顫,

便脫下長袍,給她披在身上。李沅芷自識得這位師哥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稍示憐惜之

情,不由得回頭嫣然一笑,身上心頭,溫暖異常。正要說話,忽然前麵颼的一聲,一枝竹箭

射了過來。餘魚同見她沒察覺暗器襲到,忙伸手將她一推,左手接住竹箭,叫道“留神暗

器!”話聲未畢,外麵又擲了一塊飛蝗石進來。李沅芷閃身接住,隻聽得外麵喝罵“奸

賊,快滾出來,免得大爺動手。”同時幾個黑影迫近洞口。餘魚同提起竹箭箭尾,用打甩手

箭手法向黑影擲去,一人呼痛跳開,卻是彭三春胯上中箭。滕一雷等以敵暗我明,不敢過份

迫近,諸般暗器紛紛向洞裡擲去。餘魚同和李沅芷縮在一邊,撿起落在洞內的飛鏢小叉,在

敵人攻近時就還敬一枝。李沅芷靠在餘魚同身上,雖然情勢危急,反覺實是生平未曆之佳

境,山洞寒冷黑臟,洞外強敵環攻,然而提督府中的繡樓香閨卻無此溫馨。餘魚同低聲問

道“咱們怎生出去?”李沅芷笑道“何必出去?反正他們又攻不進來。”餘魚同急道

“天明了怎麼辦?”李沅芷聽他語氣焦急,笑道“好,我想法子……喂,暗器來啦!”餘

魚同向後急縮,又是一柄小鋼叉釘在腳邊地上。顧金標氣憤之極,兩柄小叉發出,使動鋼叉

護住門麵,搶到洞口。李沅芷揚手發出三枚芙蓉金針。暗器細小,又在黑暗之中,本難閃

避,但她發針手法未臻化境,顧金標總算及時發覺,猛一縮頭,兩針落空,隻一針刺進頭

發,刺傷了頭皮。他頭頂刺痛,想到這類細微暗器多半帶有劇毒,心中一駭,疾忙跳開,拔

下金針,亮火折看時,見針尖之血並非黑色,知道無毒,這才放心。

滕一雷接過金針一看,氣得哇哇大叫,說道“老三頭骨上釘的,不就是這種金針?原

來害死他的就是這奸賊。”那日焦文期被陸菲青以金針射瞎雙目,屍首過了幾年才給人在山

穀中發現,其時麵目早已腐壞,隻從他兵器和衣飾上才認了出來,臉上肌肉爛去,露出幾枚

金針牢牢的釘在頭骨之上。當日陸菲青以一把金針擲在焦文期臉上,大部分拔回,但深入肉

裡的幾枚卻未起出。韓文衝信中曾詳述此事和金針形狀。豈知當時殺焦文期的固然不是餘魚

同,而今日射傷顧金標的也並不是這金笛秀才。

滕顧兩人憤怒異常,攻得更緊,但害怕金針厲害,不敢再竄近洞口。李沅芷眼望洞外禦

敵,說道“你乾麼避開我?難道你見到我就討厭嗎?”餘魚同道“李師妹,你乾麼現下

說這些話?咱們脫了險之後再說行不行?”李沅芷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說道“那時候你

又要避開我了。”餘魚同聽她語氣淒楚,心中一動,頗感歉仄。突然蓬的一聲,一個火光擲

在洞口,餘魚同一呆,火把中隻見她俏臉含怨,淚珠瑩然,一張雪白的臉被火光一迫,更覺

嬌豔。

李沅芷叫道“他們要用煙薰。”她縱身出去想踏滅火把,敵人暗器紛紛攢擊,隻得退

回。不出她所料,言伯乾和宋天保果然割了不少草來,擲在火把上,濃煙升起,順風湧進山

洞,把兩人薰得不住咳嗽。不久火把漸熄,煙卻越來越濃。李沅芷知道在洞中無法再呆,說

道“你守住洞口。”把劍交給餘魚同,退到他身後。餘魚同聽到背後衣衫抖動之聲,不知

她在乾甚麼,回頭一望。李沅芷忙叫“回過頭去!”餘魚同大為奇怪,原來煙霧中見她在

解外衣。這時他雙目被濃煙薰得不住流淚,強自撐住。

李沅芷走上前來,接過長劍,把一件長衣擲在他身上,說道“快穿上。”餘魚同想

問。李沅芷連催“快穿,快穿。”見他穿了,又把劍交給了他。

這時濃煙漸弱,又是一個火把擲了過來,這次的火把更旺,照得一片明亮。李沅芷道

“咱們分頭走,你千萬不可跟我。”不等餘魚同回答,已空手縱出洞去。餘魚同大驚,伸手

急拉,卻沒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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