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劍恩仇錄!
張召重與關東三魔見狼群一窩蜂般疾追陳家洛等三人而去,雖覺兩個如花美女膏於狼吻
未免可惜,但自身得脫大難,卻也不勝慶幸。四人坐下休息,烤食火圈中的死狼。顧金標見
樹枝又將燒儘,懶得去采,把狼糞撥在火裡,添火燒烤狼肉。過不多時,一柱黑煙衝天而
起,雖經風吹,仍是嫋嫋不散。正在飽餐狼肉之際,忽然東邊又是塵頭大起。四人見狼群又
來,忙去牽馬。這時隻剩下了兩匹馬,都是關東三魔帶來的。張召重伸手挽住一匹馬的韁
繩,哈合台縱身撲到,搶住韁繩,喝問“你想乾麼?”張召重揮掌正待打出,見滕一雷和
顧金標都挺兵刃逼上前來。他長劍已被陳家洛削斷,手中沒了兵刃,急中使詐,叫道“忙
甚麼?那又不是狼!”關東三魔回頭一望,張召重已翻身上了馬背。他一瞥之下,見煙塵滾
滾中竟是大群駝羊,並無餓狼蹤跡,隨口撒謊,不料說個正著。他本擬上馬向西奔逃,這時
下不了台,兜轉馬頭,反向煙塵之處迎去,叫道“我上去瞧瞧。”奔出不及一裡,隻見迎
麵一騎馬急馳而來,衝到跟前,乘者韁繩一勒,那馬鬥然停住,再也不動。張召重心中暗
讚“好騎術!”乘者是個灰衣老者,見他是清軍軍官裝束,用漢語問道“狼群呢?”張
召重向西一指。這時大群駝羊已蜂擁而至,後麵一個禿頭紅臉老者、一個白發矮小老婦騎著
馬押隊,隻聽羊呼馬嘶之聲,亂成一片。張召重正要詢問,關東三魔已牽了馬過來,見了那
灰衣老者立即恭敬施禮,說道“又見著你老人家啦。你老人家好?”那老者哼了一聲,
道“也沒甚麼不好。”原來就是天池怪俠袁士霄。天山雙鷹那天清晨舍下陳家洛與香香公
主後,想起霍青桐病體未痊,急著趕回看望,走了兩天,隻見袁士霄趕著大群駝羊而來。陳
正德為了討好愛妻,過去著實親熱。袁士霄見他忽然改性,關明梅則在一旁微笑,很感奇
怪。陳正德道“袁大哥,趕這一大群駝羊去哪裡啊?”袁士霄白眼一翻,道“我給你弄
得傾家蕩產了呀。”陳正德奇道“怎麼啊?”袁士霄道“上次我買了許多駱駝牛羊,滿
想把狼群引入陷阱,哪知……”陳正德笑道“哪知給我這糟老頭子瞎搗亂,壞了大事。”
袁士霄道“可不是麼?我有甚麼法子?隻好再弄錢去買駝羊啊!”陳正德笑道“袁大哥
花了多少錢?小弟賠還你的。”自那晚起妻子對他溫柔體貼,他往常暴躁妒忌的性格竟爾大
變,一心要討妻子歡喜,居然對袁士霄低聲下氣,加意遷就,實是前所未有。袁士霄道
“誰要你賠?”陳正德笑道“那麼我們給你效一點小勞!聽你差遣,同去找狼如何?”袁
士霄向關明梅一望,見她微笑點頭,就道“好吧!”於是三人趕了駝羊,循著狼糞蹤跡,
一路尋來。這天望見遠處狼煙,地下狼糞又越來越多,隻怕狼群就在左近,有人被困求救,
忙朝著煙柱奔來,遇見了張召重與關東三魔。
張召重不知這老者是何等樣人,但見三魔執禮甚恭,心知必非尋常人物。袁士霄四下察
看了一回,對四人道“咱們去捉狼,你們都跟我來。”四人吃了一驚,怔住了說不出話
來,心想這老兒莫非瘋了,見了狼群逃避猶恐不及,居然說去捉狼。關東三魔曾蒙他救命,
又知他有一身驚人武功,不敢怎樣。張召重卻鼻子中哼了一聲,說道“我還想再吃幾年
飯,恕不奉陪。”說了轉身要走。
陳正德大怒,一把向他腰裡抓去,喝道“你不聽袁大俠吩咐,莫非想死?”張召重運
力右掌,一招“烘雲托月”,手腕翻過,下肘轉了個小圈,向陳正德爪上打去,剛要打到,
日光下見他五指猶如鷹爪,心裡一驚,立即收轉手掌,變招握拳,向他手腕猛擊。陳正德一
抓不中,也是變拳打落。兩人雙臂相格,功力悉敵,不分上下,各自震開三步,心中都暗暗
稱奇怎麼在大漠之中竟會遇上如此高手?張召重喝道“朋友,請留下萬兒來。”陳正德
罵道“憑你也配做我朋友?你到底聽不聽袁大俠吩咐?”張召重交手一招,已知這老兒武
功與自己相若,可是他口口聲聲稱那灰衣老者為“袁大俠”,十分尊敬,看來那人武功更
高。到底袁大俠是誰?一時卻想不起來,心想武林中儘有浪得虛名之輩,莫給他騙了,但若
倔強不從,他們六人聯上了手,自己孤身決不能敵,當下不亢不卑的說道“在下想請教袁
大俠的高姓大名,倘若確是前輩高人,自當遵命。”
袁士霄道“哈哈,你考較起老兒來啦!老兒生平隻考較彆人,從不受人考較。我問
你,剛才你使‘烘雲托月’,後變‘雪擁藍關’,要是我左麵給你一招‘下山斬虎’,右麵
點你‘神庭穴’,右腳同時踢你膝彎之下三寸,你怎生應付?”張召重一呆,答道“我下
盤‘盤弓射雕’,雙手以擒拿法反扣你脈門。”袁士霄道“守中帶攻,那也是武當門下的
高手了。”張召重一驚,暗想“我隻跟那禿頭老兒拆了一招,再答了他一句話,他竟然便
知我武功門派。”隻聽袁士霄道“當年我在湖北,曾和馬真道長印證過武功。”
張召重胸頭一震,臉如死灰。袁士霄又道“我右手以綿掌‘陰手’化解你的擒拿,左
肘直進,撞你前胸……”張召重搶著道“那是大洪拳的‘肘錘’。”袁士霄道“不錯,
但是這‘肘錘’隻是虛招,待你含胸拔背,我左掌突發,反擊你麵門。當年馬真道長就躲不
開這一招,後來是我說了給他聽。且看你會不會拆。”張召重潛心思索,過了一會,道
“要是你變招快,我自然來不及躲,我發‘鴛鴦腿’攻你左脅,使你不得不閃避收招。”袁
士霄哈哈一笑,道“這招不錯,當今武當門中,多半武功以你為第一。”張召重道“我
隨即點你胸口‘玄機穴’!”袁士霄喝道“好!攻勢綿若江湖,的是高手。我踏西北‘歸
妹’,攻你下盤。”張召重道“我退‘訟’位,進‘無妄’,點‘天泉’。”顧金標和哈
合台聽他二人滿口古怪詞句,大惑不解。哈合台一扯滕一雷的衣襟,悄聲問道“他們說的
是甚麼黑話?”滕一雷說道“不是黑話,是伏羲六十四封方位和人身穴道。”顧哈二人這
才明白,原來這兩人是在嘴頭比武,從來隻聽說有“紙上談兵”,如此口上搏鬥卻是聞所未
聞。隻聽袁士霄道“右進‘明夷’,拿‘期門’。“張召重道“退‘中孚’,以鳳眼手
化開。”袁士霄道“進‘既濟’,點‘環跳’,又以左掌印‘曲垣’。”張召重神色緊
迫,頓了片刻,道“退‘震’位,又退‘複’位,再退‘未濟’。”哈合台低聲道“怎
麼他老是退?“滕一雷向他搖搖手。隻聽兩人越說越快,袁士霄笑吟吟的神色自若,張召重
額頭不斷滲汗,有時一招想了好一陣才勉強化開。關東三魔均想“倘若真是對敵,哪容你
有思索餘地,隻要慢得一慢,早就給人打倒了。”兩人口上又拆了數招,張召重道“旁進
‘小畜’,虛守中盤。”袁士霄搖手道“這招不好,你輸啦!”張召重道“請教。”袁
士霄道“我竄進‘賁’位,足踢‘陰市’,又點‘神封’,你解救不了。”張召重道
“話是不錯,但你既在‘賁’位,隻怕手肘撞不到我的‘神封穴’。”袁士霄道“不用手
肘!你不信,就試試!小心了。”右腿飛起,向他膝上三寸處“陰市穴”踢到,張召重反身
躍開,叫道“你如何傷我……”語聲未畢,袁士霄右手一伸,已點中他胸口“神封穴”。
張召重胸口一痛,立時咳嗽不止,忙伸手在左胸推宮過血,咳嗽方停。袁士霄笑道“如
何?”
眾人見他身子微動,手指一顫之間便已點中對方穴道,武功當真深不可測,儘皆駭然。
張召重神色沮喪,不敢再行倔強,道“在下聽袁大俠吩咐就是。”陳正德道“你這
武功,在武林中也算頂兒尖兒的了。請教閣下萬兒。”張召重道“在下姓張名召重。不敢
請教三位。”陳正德道“啊,原來是火手判官。袁大哥,他是馬真道長的師弟。”袁士霄
點頭道“嗯,他師兄不及他。咱們走吧。”一馬當先,向前馳去。
駝羊群中雜著不少馬匹,張召重和哈合台挑兩匹騎了,六人押著畜隊跟著袁士霄而去。
馳了一會,張召重問陳正德道“老爺子,狼很多呀,怎麼個捉法?”關東三魔也在惴惴不
安,很是關切。陳正德道“你們瞧袁大俠的手勢行事便是,幾頭小狼,有甚麼可怕的,真
沒出息。”張召重就不再問,心想他既如此十拿九穩,難道我就示弱於他?其實陳正德也不
知袁士霄如何捉狼,隻是老氣橫秋的信口胡吹,想起狼群的凶惡,心中實在也是大為栗栗。
關明梅知他虛張聲勢,不禁暗暗好笑。跑了一陣,袁士霄兜轉馬頭,對眾人道“這裡的狼
糞很新鮮,狼群過去不久,看來向西二十多裡,就可和這群惡鬼遇上。再走十裡,大家換一
匹坐騎。”眾人點頭答應。袁士霄又道“等追到狼群,我當先領路。你們六位三人在左,
三人在右,將駝馬趕在中間,彆讓逃亂了,以免狼群分散。”滕一雷待要詢問詳情,袁士霄
已轉頭向前。
各人馳了十裡,狼糞越來越濕。關明梅道“狼群就在前麵了。怎麼聽到了這許多
駝馬叫聲,竟不追來?”陳正德道“這也真奇了。”再走數裡,地勢陡變,見群山圍繞,
中間一座白玉高峰參天而起。天山雙鷹久在大漠,早聽說過這玉峰的諸般神奇傳說,不意今
日得能親見,隻見陽光斜照玉峰,隱隱泛彩,奇麗無倫。
袁士霄叫道“狼群走進迷宮裡去了,大家鞭打駝馬!”各人舉起馬鞭,往駝馬身上抽
去,一時駝鳴馬嘶之聲大作。過不多時,一頭大灰狼從叢山中奔了出來。
袁士霄長鞭一揮,在空中辟拍抽擊,高聲大叫,縱馬向南疾奔。天山雙鷹、張召重、關
東三魔六人押著大隊駝馬跟隨其後。奔出數裡,後麵狼嗥之聲大作。陳正德回頭一望,隻見
灰撲撲的一片,不知有幾千幾萬頭餓狼張牙舞爪的追來。他縱馬追上張召重與關東三魔,見
四人雖然強自鎮定,但都臉如土色。哈合台眼中如要滴血,狂叫吆喝,催趕駝馬,他是牧人
出身,熟悉駝馬性子,好幾匹駝馬要離隊奔逃,都被他或用口叫,或以鞭打,儘數驅趕歸
隊,竟沒走散一頭。關明梅讚道“哈大哥,好本事!”
狼群雖然凶狠頑強,但奔跑的長力不夠,十多裡後,已給拋得不見蹤影。再馳出十多
裡,袁士霄叫道“休息一會吧!”眾人下馬喝水吃肉。哈合台把駝馬趕在一塊。袁士霄見
他約束牲口的本領極精,笑道“多虧了你。”待得狼群追近,駝馬隊已休息了好一會。這
般追追停停,向南直跑了七八十餘裡。前麵塵頭起處,兩名回人馳到,叫道“袁老爺子,
成功了麼?”袁士霄道“來啦,來啦!你叫大夥兒預備。”兩名回人掉頭先行。眾人見前
麵有了接應,放下了一大半心。
奔不多時,隻見大漠上出現了一座極大的圓形沙城。奔近時,見城牆高逾四丈,牆上有
一狹小門口,袁士霄一馬當先,進了城門,天山雙鷹和哈合台驅趕大隊駝馬都跟了進去。駝
馬隊將儘,群狼也已奄至。張召重馳到門口,稍一遲疑,一拉馬韁,從牆邊繞了開去。滕一
雷和顧金標見狀,也勒馬繞開。成千成萬頭餓狼蜂擁衝進沙城,向駝馬撲咬。等到狼群儘數
入城,突然胡笳大鳴,兩旁沙溝裡猛然搶出數百名回人來。每人背上都負了沙袋,湧向城
門,紛紛拋下沙袋,片刻之間,已將門口堵死。張召重見他們拍手歡呼,心想不知那老頭兒
怎樣了,見數十名回人站在沙城牆頂,於是躍下馬來,沿踏級奔上牆頂,隻見眾回人手持長
索,正在把袁士霄等四人吊上來。他向下一望,嚇了一跳,那沙城徑長百餘丈,內麵城牆陡
削,係以沙磚砌成,外麵用細泥堊光,光溜溜的絕無落腳之處,數百匹駝馬和千萬頭餓狼擠
在城中,撕咬嗥叫,血流遍地。袁士霄和天山雙鷹站在牆頂,哈哈大笑,得意已極。陳正德
道“狼群為害天山南北,殺人無算,數百年來始終難以驅除。袁大哥一舉將之滅絕,這番
大功造福百世。為民除害,才是真正的大俠。”袁士霄道“咱們在這裡吃了回族老哥們幾
十年飯,今日總算小小有一點報答。”又道“若非眾人齊心合力,我一人又怎辦得到?單
這座沙城,三千多人就整整造了半年時光。今日你們幾位也幫了大忙。”關明梅道“要餓
死這些惡狼,隻怕還得很長一段時候呢。”袁士霄道“可不是麼?還有這許多駝馬,先讓
這群畜生飽餐了一頓。”眾回人歡聲大作,高歌相慶。幾名首領更向袁士霄等極口稱謝,拿
出羊肉和馬乳酒來招待。為首的回人道“翠羽黃衫在黑水圍困清兵,我們在這裡圍困狼
群。狼已入伏,大夥兒這就幫她去了……”話未說完,突然望見張召重站在遠處,身上卻是
清官裝束,很是疑惑,但想他既與袁士霄同來滅狼,也不便多問。陳正德道“袁大哥,我
有一件事非說不可,你可彆見怪。”袁士霄笑道“哈,你臨到老了,居然學會了客氣。”
陳正德道“你的徒弟人品太壞,可得好好管教管教。”袁士霄一楞,道“甚麼?家
洛?”陳正德道“不錯!”把他拉在一旁,將陳家洛先騙了霍青桐的心、後來又移愛他妹
子的事說了。袁士霄怒道“家洛很講信義,決無此事。”關明梅道“那是我們親眼見到
的。”說了如何遇到陳家洛與香香公主。袁士霄呆了半晌,不由得不信,怒火大熾,叫道
“我受他義父重托,把他從小撫養長大,哪知他人品如此卑劣,我日後有何麵目見於大哥於
地下?”關明梅見他憤激氣苦,眼中淚珠瑩然,自是內心難受失望已極,正想出言相勸,袁
士霄叫道“咱們去找這三人來當麵對質,我決不容他欺心負義。”關明梅低聲道“大家
當麵把話說個明白,那最好不過,彆把話憋在心裡,一憋就是幾十年,害了人家,也害了自
己。”袁士霄聞弦歌而知雅意,這數十年來,他日夜深悔少年時意氣用事,以致好好一對愛
侶不能成為眷屬,眼前的關明梅雖然白發滿頭,在他心中所見,卻仍是她十歲時那個明
眸皓齒、任嬌的大姑娘。他眼望遠處,歎道“咱們今日還能見麵,我也已心滿意足,
這一輩子總算是不枉的了。”關明梅望著漸漸在大漠邊緣沉下去的太陽,緩緩說道“甚麼
都講個緣法。從前,我常常很是難受,但近來我忽然高興了。”伸手把陳正德大褂上一個鬆
了的扣子扣上了,又道“一個人天天在享福,卻不知道這就是福氣,總是想著天邊拿不著
的東西,哪知道最珍貴的寶貝就在自己身邊。現今我是懂了。”陳正德紅光滿麵,神彩煥
發,望著妻子。關明梅走到袁士霄身邊,柔聲道“一個人折磨自己,折磨了幾十年,甚麼
罪過也該贖清了,何況本來也沒甚麼罪過。我很快活,你也彆再折磨自己了吧!”袁士霄不
敢回頭,突然飛身上馬,說道“去找他們吧!”天山雙鷹乘馬隨後跟去。張召重見強敵離
去,登時精神大振。皇帝派他來尋訪陳家洛和香香公主,這兩人不知有否膏於狼吻,必須去
訪查確實,以便回奏。他想“姓陳的小子和這兩個女人要是都給狼吃了,那沒話說。要是
還活著,那小子武功隻比我稍遜一籌,霍青桐一出手相助,我馬上要敗,還是竄掇這三魔同
去為妙。”於是一扯顧金標的袖子,兩人走開幾步。張召重低聲道“顧二哥,你想不想你
那美人兒?”顧金標隻道他存心譏嘲,怒道“你待怎樣?”張召重道“我和那姓陳的小
子有仇,要去殺他,你如同去,那美人就是你的了。”顧金標遲疑道“隻怕這三人都已給
狼吃了……老大又不知肯不肯去?”張召重道“要是給狼吃了,那是你沒福消受。你老大
嗎,我去跟他說。”顧金標點點頭,心想“老大不好女色,不見得肯同去。”張召重走到
滕一雷跟前,說道“滕大哥,我要去找那姓陳的小子算帳。要是你肯相助一臂之力,他那
柄短劍就是你的。”如此寶物,學武的人哪個不愛?滕一雷想就算陳家洛已葬身狼腹,那
短劍也決吃不下去,當下就答應了。張召重大喜,隻聽滕一雷叫道“老四,咱們走吧。”
哈合台正在沙城牆頂,與眾回人興高采烈的談論狼群,聽老大相呼,轉頭叫道“哪裡
去?”滕一雷道“去找紅花會陳當家他們。要是他們屍骨沒給吃完,就給他們葬了,也算
是大家相識一場。”哈合台自與餘魚同及陳家洛相識之後,對紅花會人物很是欽佩,聽滕一
雷說要去給陳家洛安葬,自表讚同。當下四人向回人討了乾糧食水,上馬向北,循原路回
去。走到半夜,滕一雷想就地宿歇,張召重與顧金標卻極力主張連夜趕路,又行了一陣,皓
月在天,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忽見路旁一個人影一閃,鑽進了一座石砌的大墳之中。四人起
了疑心,縱馬來到墳前。張召重喝問“甚麼人?”過了半晌,一個頭戴花帽的回人腦袋從
墳墓的洞孔中探了出來,嘻嘻一笑,說道“我是這墳裡的死人!”他說的是漢語,四人都
不禁嚇了一跳。顧金標喝道“是死人,這夜晚乾麼出來?”那人道“出來散散心。”顧
金標怒道“死人還散心?”那人連連點頭,說道“是,是,諸位說的對。算我錯啦,對
不住,對不住!”說著把頭縮了進去。哈合台哈哈大笑。顧金標大怒,下馬伸手入墳,想揪
他出來,哪知摸來摸去掏他不著。張召重道“顧二哥,彆理他,咱們走吧!”四人兜轉馬
頭,正要再走,忽見一頭瘦瘦小小的毛驢在墳邊嚼草。顧金標喜道“乾糧吃得膩死啦,烤
驢肉倒還真不壞!常言道天上龍肉,地下驢肉。”縱馬上去,伸手牽住了韁繩,見驢子屁
股光禿禿的沒有尾巴,笑道“不知誰把驢尾巴先割去吃了……”話聲未畢,隻聽得颼的一
聲,驢背上多了一人,月光下看得明白,正是剛才鑽進墳裡去的那人。他身手好快,一晃之
間,已從墳裡出來,飛身上了驢背。四人不敢輕忽,忙勒馬退開。這人哈哈大笑,從懷裡拿
出一條驢子尾巴,晃了兩晃,說道“驢子尾巴上今天沾了許多汙泥,不大好看,因此我把
它割下來了。”
張召重見這人滿腮胡子,瘋瘋癲癲,不知是甚麼路道,於是一提馬韁,坐騎倏地從毛驢
旁掠過,右手揮掌向他肩頭打去。那人一避,張召重左手已把驢尾奪過,見驢尾上果然沾有
汙泥,忽然間頭上一涼,伸手一摸,帽子卻不見了,隻見那人捧著自己的帽子,笑道“你
是清兵軍官,來打我們回人。這頂帽兒倒好看,又有鳥毛,又有玻璃球兒。”張召重又驚又
怒,隨手把驢尾擲了過去,那人伸手接住。張召重雙掌一錯,跳下馬來,叫道“你是甚麼
人?來來來,咱們比劃比劃!”那人把張召重的官帽往驢頭上一戴,拍手大笑,叫道“笨
驢戴官帽,笨驢戴官帽!”雙腿一挾,毛驢向前奔出。張召重拔步趕去,突聽呼的一聲響,
風聲勁急,有暗器擲來,當即伸手接住,冷冰冰,光溜溜,竟是自己官帽上那枚藍寶石頂
子,更是怒不可遏,便這麼一阻,驢子已經遠去,當即拾起一塊石子,對準他後心擲去。
那人卻不閃避,張召重大喜,心想這下子可有得你受的,隻聽當的一聲,石子打在一件
鐵器之上,嗡嗡之聲不絕,便似是打中了鐵鈸銅鑼之類的樂器一般。那人大叫大嚷“啊
喲,打死我的鐵鍋啦,不得了,鐵鍋一定沒命啦。”四人愕然相對,那人卻去得遠了。隔了
良久,張召重才罵道“這家夥不知是人是鬼?”三魔搖頭不語。張召重道“走吧,這鬼
地方真是邪門,甚麼怪物都有。”四人驅馬急馳,中途睡了兩個時辰,翌日一早趕到了迷城
之外,雖見歧路岔道多得出奇,但狼糞一路撒布,正是絕好的指引,循著狼糞獸跡,到了白
玉峰前,抬頭便見到陳家洛挖的洞穴。陳家洛睡到半夜,精力已複,一線月光從山縫中照射
進來,隻見霍青桐和香香公主斜倚在白玉椅上沉沉入睡,靜夜之中,微聞兩人鼻息之聲,石
室中彌漫著淡淡清香,花香無此馥鬱,麝香無此清幽,自是香香公主身上的奇香了。他思潮
起伏不知峰外群狼現下是何模樣,自己三人能否脫險?脫險之後,那皇帝哥哥又不知能否
確守盟言,將滿洲胡虜逐出關外?忽聽得香香公主輕輕歎了口氣,歎聲中滿是欣愉喜悅之
情,尋思“她身處險地,卻如此安心,那是甚麼原因?自然因她信我必能帶她脫離險境,
終身對她嗬護愛惜了。”“我心中真正愛的到底是誰?”這念頭這些天來沒一刻不在心頭縈
繞,忽想“那麼到底誰是真正的愛我呢?倘若我死了,喀絲麗一定不會活,霍青桐卻能活
下去。不過,這並不是說喀絲麗愛我更加多些……我與忽倫四兄弟比武之時,霍青桐憂急擔
心,極力勸阻,對我十分愛惜。她妹妹卻並不在乎,隻因她深信我一定能勝。那天遇上張召
重,她笑吟吟的說等我打倒了這人一起走,她以為我是天下本事最大的人……要是我和霍青
桐好了,喀絲麗會傷心死的。她這麼心地純良,難道我能不愛惜她?”
想到這裡,不禁心酸,又想“我們相互已說得清清楚楚,她愛我,我也愛她。對霍青
桐呢,我可從來沒說過。霍青桐是這般能乾,我敬重她,甚至有點怕她……她不論要我做甚
麼事,我都會去做的。喀絲麗呢?喀絲麗呢?……她就是要我死,我也肯高高興興的為她
死……那麼我不愛霍青桐麼?唉,實在我自己也不明白,她是這樣的溫柔聰明,對我又如此
情深愛重。她吐血生病,險些喪命,不都是為我麼?”一個是可敬可感,一個是可親可
愛,實在難分輕重。這時月光漸漸照射到了霍青桐臉上,陳家洛見她玉容憔悴,在月光下更
顯得蒼白,心想“雖然我們相互從未傾吐過情愫,雖然我剛對她傾心,立即因那女扮男裝
的李沅芷一番打擾,使我心情有變,但我萬裡奔波,趕來報訊,不是為了愛她麼?她贈短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