鞘,那口劍果然是斷的。洪淩波猛然醒悟,叫道“好小子。師父,就是他。”楊過揭下臉
上麵具,說道“師伯,師姊,楊過參見。”
這兩聲“師伯、師姊”一叫,耶律齊固是如墮五裡霧中,陸無雙更是驚喜交集“怎地
傻蛋叫她們師伯、師姊?”李莫愁淡淡一笑,說道“嗯,你師父好啊?”楊過心中一酸,
眼眶兒登時紅了。
李莫愁冷冷的道“你師父當真調教得好徒兒啊。”日前楊過以怪招化解了她的生平絕
技“三無三不手”,最後更以牙齒奪去她的拂塵,武功之怪,委實匪夷所思,雖然終於奪回
了拂塵,也知楊過武功與自己相距尚遠,此後回思,仍是禁不住暗暗心驚“這壞小□進境
好快,師妹可更加了不得啦。原來玉女心經中的武功道然這般厲害。幸好師妹那日沒跟他聯
手,否則……否則……”此刻見他又再現身,心下立感戒懼,不由自主的四下一望,要看小
龍女是不是也到了。
楊過猜到了她的心意,笑嘻嘻的道“我師父請問帥伯安好。”李莫愁道“她在那□
呢?咱姊妹倆很久沒見啦。”楊過道“師父就在左近,稍待片刻,便來相見。”他知自己
遠不是李莫愁的對手,縱然加上耶律齊,仍是難以取勝,於是擺下“空城計”,抬出師父來
嚇她一嚇。李莫愁道“我自管教我徒兒,又乾你師父甚麼事了?”楊過笑道“我師父向
師伯求個情,請你將陸師妹放了罷。”李莫愁微微一笑,道“你犯上,與師父做了禽
獸般的苟且之事,卻在人前師父長,師父短的,羞也不羞?”
楊過聽她出言辱及師父,胸口熱血上湧,提起劍鞘當作劍使,猛力急刺過去。李莫愁笑
道“你醜事便做得,卻怕旁人說麼?”楊過使開劍鞘,連環急攻,淩厲無前,正是重陽遺
刻中克製林朝英玉女劍法的武功。李莫愁不敢怠慢,拂塵擺動,見招拆招,凝神接戰。
李莫愁拂塵上的招收皆是從玉女劍法中化出,數招一過但覺對方的劍法精奇無比,自己
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意料之中,竟給他著著搶先,若非自己功力遠勝,竟不免要落下風,心
中恨道“師父好偏心,將這套劍法留著單教師妹。哼,多半是要師妹以此來克製我。這劍
法雖奇,難道我就怕了?”招數一變,突然縱身而起,躍到桌上,右足斜踢,左足踏在桌
邊,身子前後幌動,飄逸有致,直如風擺荷葉一般,笑吟吟的道“你姘頭有沒有教過你這
一手?料她自己也不會使罷?”
楊過一怔,怒道“甚麼姘頭?”李莫愁笑道“我師妹曾立重誓,若無男子甘願為她
送命,便一生長居古墓,決不下山。她既隨你下山,你兩個又不是夫妻,那不是你姘頭是甚
麼?”楊過怒極,更不打話,揮動劍鞘縱身一湧,也上了桌子。隻是他輕功不及對方,不敢
踏在桌沿,雙足踏碎了幾隻飯碗菜碗,卻也穩穩站定,橫鞘猛劈。李莫愁舉拂塵擋開劍鞘,
笑道“你這輕功不壞啊!你姘頭待你果然很好,說得上有情有義。”
楊過怒氣勃發,不可抑止,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口中說人話不說?”挺劍鞘
快刺急攻。李莫愁淡淡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古墓派出了你這兩個敗類,可
說是丟儘了臉麵。”她手上招架,口中不住出言譏諷。她行事雖毒,談吐舉止卻向來斯文有
禮,說這些言語實是大違本性,隻是她擔心小龍女窺伺在側,若是突然搶出來動手,那就難
以抵擋,是以汙言穢語,滔滔不絕,要罵得小龍女不敢現見。
楊過聽她越說越是不堪,若是謾罵自己,那是毫不在乎,但竟然如此侮辱小龍女,狂怒
之下,手腳顫抖,頭腦中忽然一暈,隻覺眼前發黑,登時站立不穩,大叫一聲,從桌上摔了
下來。李莫愁舉起拂塵,往他天靈蓋直擊下去。
耶律齊眼見勢急,在桌上搶起兩隻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去。李莫愁聽到暗器風聲,斜眼
見是酒杯,當即吸口氣封住了背心穴道,定要將楊過打死再說,心想兩隻小小酒杯何足道
哉。那知酒杯未到,酒先潑至,但覺“至陽”“中樞”兩穴被酒流衝得微微一麻,暗叫
“不好!師妹到了。酒已如此,酒杯何堪?”急忙倒轉拂塵,及時拂開兩隻酒杯,隻覺手臂
一震,心中更增煩憂“怎麼這小妮子力氣也練得這麼大了?”
待得轉過身來,見揚手擲杯的並非小龍女,卻是那蒙古裝束的長身少年,她大為驚訝
“後輩之中竟有這許多好手?”隻見他拔出長劍,朗聲說道“仙姑下手過於狠毒,在下要
討教幾招。”李莫愁見他慢慢走近,腳步凝重,看他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但適才投擲酒杯的
手勁,以及拔劍邁步的姿式,竟似有二餘年功力一般,當下凝眸笑問“閣下是誰?尊師是
那一位?”耶律齊恭身道“在下耶律齊,是全真派門下。”
此時楊過已然避在一旁,聽得耶律齊說是全真派門下,心道“他果然是全真派的,難
道是劉處玄的弟子?料得郝大通也教不出這樣的好手來。”
李莫愁問道“尊師是馬鈺,還是丘處機?”耶律齊道“不是。”李莫愁道“是
劉、王、郝中的那一位?”耶律齊道“都不是。”李莫愁格格一笑,指著楊過道“他自
稱是王重陽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師兄弟啦。”耶律齊奇道“不會的罷?重陽真人謝世已
久,這位兄台那能是他弟子?”李莫愁皺眉道“嘿嘿,全真門下儘是撒謊不眨眼的小子,
全真派乘早給我改名為『全假派』罷。看招!”拂塵輕揚,當頭擊落。
耶律齊左手捏著劍訣,左足踏開,一招“定陽針”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劍法。這一
招神完氣足,勁、功、式、力,無不恰到好處,看來平平無奇,但要練到這般沒半點瑕疵,
天資稍差之人積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夠。楊過在古墓中學過全真劍法,自然識得其中妙處,隻
是他武功學得雜了,這招“定陽針”就無論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
李莫愁見他此招一出,就知是個勁敵,於是跨步斜走,拂塵後揮。耶律齊但見灰影閃
動,拂塵絲或左或右、四麵八方的掠將過來,他接戰經曆甚少,此時初逢強敵,當下抖擻精
神,全力應付。刹時之間二人拆了四十餘招,李莫愁越攻越近,耶律齊縮小劍圈,凝神招
架,眼見敗象已成,但李莫愁要立時得手,卻也不成。她暗暗讚賞“這小子果是極精純的
全真武功,雖然不及丘王劉諸子,卻也不輸於孫不二。全真門下當真是人才輩出。”
又拆數招,李莫愁賣個破綻。耶律齊不知是計,提劍直刺,李莫愁忽地飛出左腳,踢中
他的手腕,耶律齊手上一疼,長劍脫手,但他雖敗不亂,左手斜劈,右手竟用擒拿法來奪她
拂塵。李莫愁一笑,讚道“好俊功夫!”隻數招間,便察覺耶律齊的擒拿法中蘊有餘意不
儘的柔勁,卻是劉處玄、孫不二等人之所無,心下更是暗暗詫異。
楊過破口大罵“賊賤人,今生今世我再不認你做師伯。”挺劍鞘上前夾攻。李莫愁見
耶律齊的長劍落下,拂塵一起,卷住長劍,往楊過臉上擲去,笑道“你是你師父的漢子,
那麼叫我師姊也成。”楊過看準長劍來勢,舉起劍鞘迎去。陸無雙、完顏萍等齊聲驚呼,卻
聽得刷的一聲,長劍正好插入了劍鞘之中。這一下以鞘就劍,實是間不容發,隻要劍鞘偏得
厘毫,以李莫愁這一擲之勢,長劍自是在他身上穿胸而過。可是他在古墓中勤練暗器,於拿
捏時刻、力道輕重、準頭方位各節,已練到實無厘毫之差的地步,細如毛發的玉蜂針尚能揮
手必中,要接這柄長劍自是渾不當一回事。他拔劍出鞘,與耶律齊聯手雙戰。
這時酒樓上凳翻抬歪,碗碎碟破,眾酒客早已走避一空。洪淩波自跟師父出道以來,從
未見她在戰陣中落過下風,古墓中受挫於小龍女,隻為了不識水性;拂塵雖曾被楊過奪去,
轉眼便即奪回,仍是逼得楊過落荒而逃,是以雖見二人向她夾攻,心中毫不擔憂,隻是站在
一旁觀戰。三人鬥到酣處,李莫愁招數又變,拂塵上發出一股勁風,迫得二人站立不定,霎
時之間,耶律齊與楊過迭遇險招。
耶律燕與完顏萍叫聲“不好。”同時上前助戰。隻拆得三招,耶律燕左腿給拂塵拂
中,登時跟蹌跌出,腰間撞上桌緣,才不致摔倒。耶律齊見妹子受傷,心神微亂,被李莫愁
幾下猛攻,不由得連連倒退。
那青衣少女見情勢危急,縱上前來扶起耶律燕退開。李莫愁於惡鬥之際眼觀六路,耳聽
八方,見那少女縱起時身法輕盈,顯是名家弟子,揮拂塵往她臉上掠去,問道“姑娘尊
姓?尊師是那一位?”
二人相隔丈餘,但拂塵說到就到,幌眼之間,拂塵絲已掠到她臉前。青衣少女嚇了一
跳,右手急揚,袖中揮出一根兵刃,將拂塵擋開。李莫愁見這兵刃甚是古怪,晶瑩生光,長
約三尺,似乎是根牙簫玉笛,心中琢磨“這是那一家那一派的兵刃?”數下急攻,要逼她
儘展所長。那少女抵擋不住,楊過與耶律齊忙搶上相救。但實在難敵李莫愁那東發一招、西
劈一掌、飄忽靈動的戰法,頃刻間險象環生。
楊過心想“我們隻要稍有疏虞,眼前個個難逃性命。”張口大叫“好媳婦兒,我的
好妹子、穿青衣的好姊姊、耶律好師妹,大家快下樓去散散心罷!這賊婆娘厲害得緊。”四
個女子聽他亂叫胡嚷,人人脫不了一個“好”字,都不禁皺起了眉頭,眼見情勢確是緊迫已
極。陸無雙首先下樓,青衣少女也扶著耶律燕下去。
兩個化子見這幾個少年英俠為了自己而與李莫愁打得天翻地覆,有心要上前助戰,苦於
臂膀斷折,動手不得。他兩人甚有義氣,雖然李莫愁無暇相顧,二人卻始終站著不動,不肯
先楊過等人逃命。
楊過與耶律齊並肩而鬥,抵擋李莫愁愈來愈淩厲的招術,接著完顏萍也退下樓去。楊過
道“耶律兄,這□手腳施展不開,咱們下樓打罷。”他想到了人多之處,就可乘機溜走。
耶律齊道“好!”兩人並肩從樓梯一步步退下。李莫愁步步搶攻,雖然得勝,心中卻大為
惱怒“我生平要殺誰就殺誰,今日卻教這兩個小子擋住了,若是陸無雙這賤人竟因此逃
脫,赤練仙子威名何存?”她一意要擒回陸無雙,跟著追殺下樓。
眾人各出全力,自酒樓鬥到街心,又自大街鬥到荒郊。楊過不住叫嚷“親親媳婦兒,
親親好妹子,走得越快越好。耶律師妹、青衫姑娘,你們快走罷,咱兩個男子漢死不了。”
耶律齊卻一言不發,他年紀隻比楊過稍大幾歲,但容色威嚴,沉毅厚重,全然不同於楊過的
輕捷剽捍、浮躁跳脫。二人斷後擋敵,耶律齊硬碰硬的擋接敵人毒招,楊過卻縱前躍後,擾
亂對方心神。
李莫愁見小龍女始終沒有現身,更是放心寬懷,全力施展。楊過和耶律齊畢竟功力和她
相差太遠,戰到此時,二人均已麵紅心跳,呼呼氣喘。李莫愁見狀大喜,心道“不用半個
時辰,便可儘取這批小鬼的性命。”
正激鬥間,忽聽得空中幾聲唳鳴,聲音清亮,兩頭大雕往她頭頂疾撲下來,四翅鼓風,
隻帶得滿地灰沙飛揚,聲勢驚人。楊過識得這對大雕是郭靖夫婦所養,自己幼時在桃花島上
也曾與雙雕一起玩耍,心想雙雕既來,郭靖夫婦必在左近,自己反出重陽宮,可不願再與他
相見,忙躍後數步,取出人皮麵具戴上。
雙雕□左□右,上下翻飛,不住向李莫愁翅撲喙啄。原來雙雕記心甚好,當年吃過她冰
魄銀針的苦頭,一直懷恨在心,此時在空中遠遠望見,登時飛來搏擊,但害怕她銀針的厲
害,一見她揚手,立即振翅上翔。
耶律齊瞧得好生詭異,見雙雕難以取勝,叫道“楊兄,咱們再上,四麵夾擊,瞧她怎
地?”正要猱身搶上,忽聽東南方馬蹄聲響,一乘馬急馳而至。
那馬腳步迅捷無比,甫聞蹄聲,便已奔到跟前,身長腿高,遍體紅毛,神駿非凡。李莫
愁和耶律齊都是一驚“這馬怎地如此快法?”馬上騎著個紅衣少女,連人帶馬,宛如一塊
大火炭般撲將過來,隻有她一張雪白的臉龐才不是紅色。楊過見了雙雕紅馬,早料到馬上少
女是郭靖、黃蓉的女兒郭芙。隻見她一勒馬□,紅馬□地立住。這馬在急奔之中說定便定,
既不人立,複不嘶鳴,神定氣□。耶律齊自幼在蒙古長大,駿馬不知見過多少,但如此英物
卻是從所未見,不由得更是驚訝。他不知此馬乃郭靖在蒙古大漠所得的汗血寶馬,當年是小
紅馬,此時馬齒已增,算來已入暮年,但神物畢竟不同凡馬,年歲雖老,仍是筋骨強壯,腳
力雄健,不減壯時。
楊過與郭芙多年不見,偶爾想到她時,總紀得她是個驕縱蠻橫的女孩,那知此時已長成
一個顏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陣急馳之後,額頭微微見汗,雙頰被紅衣一映,更增嬌豔。
她向雙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齊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掃到楊過臉上時,見他身穿蒙古裝束,
戴了麵具後又是容貌怪異,不由得雙蛾微蹙,神色間頗有鄙夷之意。
楊過自幼與她不睦,此番重逢,見她仍是憎惡自己,自卑自傷之心更加強了,心道
“你瞧我不起,難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當世大俠、你媽媽是丐幫幫主、你外
公是武學大宗師,普天下武學之士,無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媽是個鄉下女
子,我爹不知是誰,又死得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來命苦,受人侮辱。
你再來侮辱,我也不在乎。”他站在一旁暗暗傷心,但覺天地之間無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
了無意味。隻有師父小龍女對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時又不知去了何方?不知今生今世,是
否還有重見她的日子?
心中正自難過,聽得馬蹄聲響,又有兩乘馬馳來。兩匹馬一青一黃,也都是良種,但與
郭芙的紅馬相形之下,可就差得太遠。每匹馬上騎著一個少年男子,均是身穿黃衫。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見到這惡女人啦。”馬上少年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
人一見李莫愁,她是殺死母親的大仇人,數年來日夜不忘,豈知在此相見,登時急躍下馬,
各抽長劍,左右攻了上去。郭芙叫道“我也來。”從馬鞍旁取出寶劍,下馬上前助戰。
李莫愁見敵人越戰越多,卻個個年紀甚輕,眼見兩個少年一上來就是麵紅目赤,惡狠狠
的情同拚命,劍法純正,顯然也是名家弟子,接著那紅衣美貌少女也攻了上來,一出手劍尖
微顫,耀目生光,這一劍斜刺正至,暗藏極厲害的後著,功力雖淺,劍法卻甚是奧妙,心中
一凜,叫道“你是桃花島郭家姑娘?”
郭芙笑道“你倒識得我。”刷刷連出兩劍,均是刺向她胸腹之間的要害。李莫愁舉拂
塵擋開,心道“小女孩兒驕橫的緊,憑你這點兒微末本領,竟也政來向我無禮,若不是忌
憚你爹娘,就有十個也一起斃了。”拂塵回轉,正想奪下她長劍,突然兩脅間風聲颯然,武
氏兄弟兩柄長劍同時指到。他哥兒倆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親傳的武藝,三人在桃花島上朝夕
共處,練的是同樣劍法。三人劍招配合得緊密無比,此退彼進,彼上此落,雖非甚麼陣法,
三柄劍使將開來,居然聲勢也大是不弱。
三人二雕連環搏擊,將李莫愁圍在垓心。若憑他三人真實本領,時刻稍長,李莫愁必能
俟機傷得一人,其餘二人就絕難自保。但她眼見敵方人多勢眾,若是一擁而上,倒是不易對
敵,若再惹得郭靖夫婦出手,更是討不了好去,當下拂塵回卷,笑道“小娃娃們,且瞧瞧
赤練仙子而猴兒的手段!”呼呼呼連進六招,每一招都是直指要害,逼得郭芙與武氏兄弟手
忙腳亂,不住跳躍避讓,當真有些猴兒的模樣。李莫愁左足獨立,長笑聲中,滴溜溜一個轉
身,叫道“淩波,去罷!”師徒倆向西北方奔去。
郭芙叫道“她怕了咱們,追啊!”提劍向前急追。武氏兄弟展開輕功,隨後趕去。李
莫愁將拂塵在身後一揮一拂,瀟灑自如,足下微塵不起,輕飄飄的似是緩步而行。洪淩波則
是發足急奔。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氣,卻與她師徒倆愈離愈遠。隻有兩隻大雕才比李莫愁
更快,不斷飛下搏擊。武敦儒眼見今日報仇無望,吹動口哨,召雙雕回轉。
耶律齊等生怕三人有失,隨後趕來接應,見郭芙等回轉,當下上前行禮相見。眾人都是
少年心性,三言兩語就說得極為投機。耶律齊忽然相起,叫道“楊兄呢?”完顏萍道
“他一個兒走啦。我問他去那□,他理也不理。”說著垂下頭來。
耶律齊奔上一個小丘,四下了望,隻見那青衣少女與陸無雙並肩而行,走得已遠,楊過
卻是沒半點影蹤。耶律齊茫然若失,他與楊過此次初會,聯手拒敵,為時雖無多久,但數次
性命出入於呼吸之間,已大起敵愾同仇之心,見他忽然不彆而行,倒似不見了一位多年結交
的良友一般。
原來楊過見武氏兄弟趕到,與郭芙三人合攻李莫愁,三人神情親密,所施展的劍法又是
極為精妙,數招之間竟將李莫愁趕跑。他不知李莫愁是忌憚郭靖夫婦這才離去,還道三人的
劍招之中暗藏極厲害的內力,逼得她非逃不可。當日郭靖送他上終南山學藝,曾大展雄威,
打敗無數全真道士,武功之高,在他小小心靈中留下了極深印痕,心想郭靖教出來的弟子,
武功自然勝己十倍,有了這先入為主的念頭,見郭芙等三人一招尋常劍法,也以為其中必含
奧妙後著。他越看越是不忿,想起幼時在桃花島上被武氏兄弟兩番毆打,郭芙則在旁大叫
“打得好,用力打!”又想起黃蓉故意不教自己武功,郭靖武功如此高強,卻不肯傳授,將
自己送到重陽宮去受一群惡道折磨,隻覺滿腔怨憤,不能自已,眼見完顏萍、陸無雙、青衣
少女、耶律燕四女都是眼望自己,臉有詫異之色,心想“李莫愁汙言罵我姑姑,你們便都
信了。你們瞧不起我,那也罷了,怎敢輕視我姑姑?我此刻臉色難看,那是我氣不過武氏兄
弟和郭芙,氣不過郭伯伯、郭伯母,你們便當我跟姑姑有了苟且、因而內心有愧嗎?”突然
發足狂奔,也不依循道路,隻在荒野中亂走。此時他心神異常,隻道普天下之人都要與自己
為難,卻沒想自己戴著人皮麵具,雖然滿臉妒恨不平之色,完顏萍等又如何瞧得見?平白無
端的,旁人又怎會笑他?李莫愁惡名滿江湖,又是眾人公敵,所說的言語誰能信了?
他本來自西北向東南行,現下要與這些人離得越遠越好,反而折返西北。心中混亂,厭
憎塵世,摘下麵具,隻在荒山野嶺間亂走,肚子饑了,就摘些野果野菜裹腹。越行越遠,不
到一個月,已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爛不堪,到了一處高山叢中。他也不知這是天下五嶽之一
的華山,但見山勢險峻,就發狠往絕頂上爬去。
他輕功雖高,但華山是天下之險,卻也不能說上就上。待爬到半山時,天候驟寒,鉛雲
低壓,北風漸緊,接著天空竟飄下一片片的雪花。他心中煩惱,儘力折磨自己,並不找地方
避雪,風雪越大,越是在□崖峨壁處行走,行到天色向晚,雪下得一發大了,足底溜滑,道
路更是難於辨認,若是踏一個空,勢必掉在萬仞深穀中跌得粉身碎骨。他也不在乎,將自己
性命瞧得極是輕賤,仍是昂首直上。
又走一陣,忽聽身後發出極輕的嗤嗤之聲,似有甚麼野獸在雪中行走,楊過立即轉身,
隻見後麵一個人影幌動,躍入了山穀。
楊過大驚,忙奔過去,向穀中張望,隻見一人伸出三根手指釣在石上,身子卻是淩空。
楊過見他以三指之力支持全身,憑臨萬仞深穀,武功之高,實是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於是
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老前輩請上來!”
那人哈哈大笑,震得山穀鳴響,手指一捺,已從山崖旁躍了上來,突然厲聲喝問“你
是藏邊五醜的同黨不是?大風大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這□乾甚麼?”
楊過被他這般沒來由的一罵,心想“大風大雪,三更半夜,我鬼鬼祟祟的到底在這□
乾甚麼了?”觸動心事,突然間放聲大哭,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輕賤,自己敬愛之極的小龍
女,卻又無端怪責,決絕而去,此生多半再無相見之日,哭到傷心處,真是愁腸千結,畢生
的怨憤屈辱,儘數湧上心來。
那人起初見他大哭,不由得一怔,聽他越哭越是傷心,更是奇怪,後來見他竟是哭得沒
完沒了,突然之間縱聲長笑,一哭一笑,在山穀間交互撞擊,直震得山上積雪一大塊一大塊
的往下掉落。
楊過聽他大笑,哭聲頓止,怒道“你笑甚麼?”那人笑道“你哭甚麼?”楊過待要
惡聲相加,想起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登時將憤怒之意抑製了,恭恭敬敬的拜將下去,說道
“小人楊過,參見前輩。”那人手中拿著一根竹棒,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挑,楊過也不覺有甚
麼大力逼來,卻身不由自主的向後摔去。依這一摔之勢,原該摔得爬也爬不起來,但他練過
頭下腳上的蛤蟆功,在半空順勢一個□鬥,仍是好端端的站著。
這一下,兩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憑楊過目前的武功,要一出手就摔他一個□鬥,雖是
李莫愁、丘處機之輩也萬萬不能;而那人見他一個倒翻□鬥之後居然仍能穩立,也不由得另
眼相看,又問“你哭甚麼?”
楊過打量他時,見他是個須發俱白的老翁,身上衣衫破爛,似乎是個化子,雖在黑夜,
但地下白雪一映,看到他滿臉紅光,神采奕奕,心中肅然起敬,答道“我是個苦命人,活
在世上實是多餘,不如死了的乾淨。”
那老丐聽他言辭酸楚,當真是滿腹含怨,點了點頭,問道“誰欺侮你啦?快說給你公
公聽。”楊過道“我爹爹給人害死,卻不知是何人害他。我媽又生病死了,這世上沒人憐
我疼我。”那老丐“嗯”了一聲,道“這是可憐哪。教你武功的師父是誰?”楊過心想
“郭伯母名兒上是我師父,卻不教我半點武功。全真教的臭道士們提起來就令人可恨。歐陽
鋒是我義父,並非師父。我的武功是姑姑教的,但她說要做我妻子,我如說她是我師父,她
是要生氣的。王重陽祖師、林婆婆石室傳經,又怎能說是我師父?我師父雖多,卻沒一個能
提。”那老丐這一問觸動他的心事,猛地□又放聲大哭,叫道“我沒師父,我沒師父!”
那老丐道“好啦,好啦!你不肯說也就罷了。”楊過哭道“我不是不肯說,是沒有。”
那老丐道“沒有就沒有,又用得著哭?你識得藏邊五醜麼?”楊過道“不識。”那
老丐道“我見你一人黑夜行走,還道是藏邊五醜的同黨,既然不是,那便很好。”
此人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他將丐幫幫主的位子傳了給黃蓉後,獨個兒東飄西遊,尋訪
天下的異味美食。廣東地氣和暖,珍奇食譜最多。他到了嶺南之後,得其所哉,十餘年不再
北返中原。
那百粵之地毒蛇作羹,老貓燉盅,斑魚似鼠,巨蝦稱龍,肥□炒響螺,龍虱蒸禾□,烤
小豬而皮脆,煨果□則肉紅,洪七公如登天界,其樂無窮。偶爾見到不平之事,便暗中扶危
濟困,殺惡誅奸,以他此時本領,自是無人得知他來蹤去跡。有時偷聽丐幫弟子談話,得知
丐幫在黃蓉、魯有腳主持下太平無事,內消汙衣、淨衣兩派之爭,外除金人與鐵掌幫之逼,
他老人家無牽無掛,每日□隻是張口大嚼、開喉狂吞便了。
這一年藏邊五醜中的第二醜在廣東濫殺無辜,害死了不少良善。洪七公嫉惡如仇,本擬
隨手將他除去,但想殺他一人甚易,再尋餘下四醜就難了,因此上暗地跟蹤,要等他五醜聚
會,然後一舉屠絕,不料這一跟自南至北,千裡迢迢,竟跟上了華山。此時四醜已集,尚有
大醜一人未到,卻在深夜雪地□遇到楊過。
洪七公道“咱們且不說這個,我瞧你肚子也餓啦,咱們吃飽了再說。”於是扒開雪
地,找些枯柴斷枝生了個火堆。楊過幫他檢拾柴枝,問道“煮甚麼吃啊?”洪七公道
“蜈蚣!”
楊過隻道他說笑,淡淡一笑,也不再問。洪七公笑道“我辛辛苦苦的從嶺南追趕藏邊
五醜,一直來到華山,若不尋幾樣異味吃吃,怎對得起它?”說著拍了拍肚子。楊過見他全
身骨格堅朗,隻這個大肚子卻肥肥的有些累贅。洪七公又道“華山之陰,是天下極陰寒之
處,所產蜈蚣最為肥嫩。廣東天時炎熱,百物快生快長,蜈蚣肉就粗糙了。”楊過聽他說得
認真,似乎並非說笑,心中好生疑惑。
洪七公將四塊石頭圍在火旁,從背上取下一隻小鐵鍋架在石上,抓了兩團雪放在鍋□,
道“跟我取蜈蚣去罷。”幾個起落,已縱到兩丈高的峭壁上。楊過見山勢陡峭,不敢躍
上。洪七公叫道“沒中用的小子,快上來!”楊過最恨彆人輕賤於他,聽了此言,咬一咬
牙,提氣直上,心道“怕甚麼?摔死就摔死罷。”膽氣一粗,輕功施展時便更圓轉如意,
緊緊跟在洪七公之後,十分險峻滑溜之處,居然也給他攀了上去。
隻一盞茶時分,兩人已攀上了一處人跡一到的山峰絕頂。洪七公見他有如此膽氣輕功,
甚是喜愛,以他見識之廣博,居然看不出這少年的武功來曆,欲待查問,卻又記掛著美食,
當下走到一塊大□石邊,雙手抓起泥土,往旁拋擲,不久土中露出一隻死公雞來。楊過大是
奇怪,道“咦,怎麼有隻大公雞?”隨即省悟“啊,是你老人家藏著的。”
洪七公微微一笑,提起公雞。楊過在雪光掩映下瞧得分明,隻見雞身上咬滿了百來條七
八寸長的大蜈蚣,紅黑相間,花紋斑斕,都在蠕蠕而動。他自小流落江湖,本來不怕毒□,
但驀地□見到這許多大蜈蚣,也不禁怵然而懼。洪七公大為得意,說道“蜈蚣和雞生性相
克,我昨天在這兒埋了一隻公雞,果然把四下□的蜈蚣都引來啦。”
當下取出包袱,連雞帶蜈蚣一起包了,歡天喜地的溜下山峰。楊過跟隨在後,心中發
毛“難道真的吃蜈蚣?瞧他神情,又並非故意嚇我。”這時一鍋雪水已煮得滾熱,洪七公
打開包袱,拉住蜈蚣尾巴,一條條的拋在鍋□。那些蜈蚣掙紮一陣,便都給燙死了。洪七公
道“蜈蚣臨死之時,將毒液毒尿儘數吐了出來,是以這一鍋雪水劇毒無比。”楊過將毒水
倒入了深穀。
隻見洪七公取出小刀,斬去蜈蚣頭尾,輕輕一捏,殼兒應手而落,露出肉來,雪白透
明,有如大蝦,甚是美觀。楊過心想“這般做法,隻怕當真能吃也未可知。”洪七公又煮
了兩鍋雪水,將蜈蚣肉洗滌乾淨,再不餘半點毒液,然後從背囊中取出大大小小七八個鐵盒
來,盒中盛的是油鹽醬醋之類。他起了油鍋,把蜈蚣肉倒下去一炸,立時一股香氣撲向鼻
端。楊過見他狂吞口涎,饞相畢露,不佃得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洪七公待蜈蚣炸得微黃,加上作料拌勻,伸手往鍋中提了一條上來放入口中,輕輕嚼了
幾嚼,兩眼微閉,歎了一口氣,隻覺天下之至樂,無逾於此矣,將背上負著的一個酒葫蘆取
下來放在一旁,說道“吃蜈蚣就彆喝酒,否則糟蹋了蜈蚣的美味。”他一口氣吃了十多
條,才向楊過道“吃啊,客氣甚麼?”楊過搖頭道“我不吃。”洪七公一怔,隨即哈哈
大笑,說道“不錯,不錯,我見過不少英雄漢子,殺頭流血不皺半點眉頭,卻沒一個敢跟
我老叫化吃一條蜈蚣。嘿嘿,你這小子畢竟也是個膽小鬼。”
楊過被他一激,心想“我閉著眼睛,嚼也不嚼,吞他幾條便是,可彆讓他小覷了。”
當下用兩條細樹枝作筷,到鍋中夾了一條炸蜈蚣上來。洪七公早猜中他心意,說道“你閉
著眼睛,嚼也不嚼,一口氣吞他十幾條,這叫做無賴撒潑,並非英雄好漢。”楊過過“吃
毒□也算是英雄好漢?”洪七公道“天下大言不慚自稱英雄好漢之人甚多,敢吃蜈蚣的卻
找不出幾個。”楊過心想“除死無大事。”將那條蜈蚣放在口中一嚼。隻一嚼將下去,但
覺滿嘴鮮美,又脆又香,清甜甘濃,一生之中從未嘗過如此異味,再嚼了幾口,一骨碌吞了
下去,又去挾第二條來吃,連讚“妙極,妙極。”
洪七公見他吃得香甜,心中大喜。二人你搶我奪,把百餘條大蜈蚣吃得乾乾淨淨。洪七
公伸舌頭在嘴邊舔那汁水,恨不得再有一百條蜈蚣下肚才好。楊過道“我把公雞再去埋
了,引蜈蚣來吃。”洪七公道“不成啦,一來公雞的猛性已儘,二來近處已無肥大蜈蚣留
下。”忽地伸個懶腰,打個嗬欠,仰天往雪地□便倒,說道“我急趕歹徒,已有五日五夜
沒睡,難得今日吃一餐好的,要好好睡他三天,便是天塌下來,你也彆吵醒我。你給我照料
著,彆讓野獸乘我不覺,一口咬了我半個頭去。”楊過笑道“遵命。”洪七公閉上了眼,
不久便沉沉睡去。
楊過心想“這位前輩真是奇人。難道當真會睡上三天?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我也無處
可去,便等他三天就是。”那華山蜈蚣是天下至寒之物,楊過吃了之後,隻覺腹中有一團涼
意,於是找塊□石坐下,用功良久,這才全身舒暢。此時滿天鵝毛般的大雪兀自下個不停,
洪七公頭上身上蓋滿了一層白雪,猶如棉花一般。人身本有熱氣,雪花遇熱即熔,如何能停
留在他臉上?楊過初時大為不解,轉念一想,當即醒悟“是了,他睡覺時潛行神功,將熱
氣儘數收在體內。隻是好端端一個活人,睡著時竟如僵□一般,這等內功,委實可驚可羨。
姑姑讓我睡寒玉床,就是盼望我日後也能練成這等深厚內功。唉,寒玉床哪寒玉床!”
眼見天將破曉,洪七公已葬身雪墳之中,惟見地下高起一塊,卻已不露人形。楊過並無
倦意,但見四下□都是暗沉沉地,忽聽得東北方山邊有刷刷的踏雪聲,凝神望去,隻見五條
黑影急奔而來,都是身法迅捷,背上刀光閃爍。楊過心念一動“多半是這位老前輩所說的
藏邊五醜。”忙在一塊大岩石後邊躲起。
不多時五人便奔到岩石之前。一人“咦”的一聲,叫道“老叫化的酒葫蘆!”另一人
顫聲道“他……他在華山?”五人臉現驚惶之色,聚在一起悄悄商議。忽然間五人同時分
開,急奔下峰。山峰上道路本窄,一人隻奔出幾步,就踏在洪七公身上,隻覺腳下柔軟,
“啊”的一聲大叫。其餘四人停步圍攏,扒開積雪,見洪七公躺在地上,似已死去多時。五
人大喜,伸手探他鼻息,已沒了呼吸,身上也是冰涼一片。五人歡呼大叫,亂蹦亂跳,當真
比拾到奇珍異寶還要歡喜百倍。
一人道“這老叫化一路跟蹤,搞得老子好慘,原來死在這□。”另一人道“洪七公
這老賤武功了得,好端端的怎會死了?”又一人道“武功再好,難道就不死了?你想想,
老賤有多大年紀啦。”其餘四人齊聲稱是,說道“天幸閻羅王抓了他去,否則倒是難以對
付。”首先那人道“來,大多兒來剁這老賤幾刀出出氣!任他九指神丐洪七公英雄蓋世,
到頭來終究給藏邊五雄剁成了十七廿八塊。”
楊過心道“原來這位老前輩便是洪七公,難怪武功如此了得。”洪七公的名頭和“降
龍十八掌”等絕技,他曾聽小龍女在□談時說過,但洪七公的形貌脾氣,當年連林朝英也不
大清楚,小龍女自然不會知道,他手中扣了玉蜂針,心想五人難以齊敵,隻得俟機偷發暗
器,傷得三兩人後,餘下的就好打發了。但隨即聽那人說要剁幾刀出氣,隻怕他們傷了洪七
公,不及發射暗器,立即大喝一聲,從岩石後躍將出來。他沒有兵刃,隨手檢起兩根樹枝,
快招連發,分刺五人。這五招迅捷異常,就可惜先行喝了一聲,五醜有了提防,否則總會有
一二人給他刺中。饒是如此,五醜也已經頗為狼狽,竄閃擋架,才得避開。
五人轉過身來,見隻是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手中拿了兩段枯柴,登時把驚懼之心去了八
九。那大醜喝道“臭小子,你是丐幫的小叫化不是?你的老叫化祖宗西天去啦,快跪下給
五位爺爺磕頭罷。”
楊過見了五人剛才閃避的身法,已約略瞧出他們的武功。五醜均使厚背大刀,武功是一
師所傳,功夫有深淺之彆,家數卻是一般。若論單打獨鬥,自己必可勝得,但如五人齊上,
卻又抵敵不過,聽大醜叫自己磕頭,便道“是,小人給五位爺磕頭。”搶上一步,拜將下
去。他跪下拜倒的這一招“前恭後踞”,當年孫婆婆便曾使過,於全真道人張誌光出其不意
之際擲出瓷瓶,差一點便打瞎了他眼睛,此刻楊過“前恭後踞”之後,接著是一招“推窗望
月”,突然雙手橫掃,兩根枯柴分左右擊出。
他左邊是五醜,右邊是三醜。這一招“推窗望月”甚是陰毒,三醜功夫較高,急忙豎刀
擋架,被他枯柴打在刀背上,虎口發熱,大刀險些脫手。五醜卻被掃中了腳骨,喀喇一聲,
腳骨雖不折斷,卻已痛得站不起身。甚餘四醜大怒,四柄單刀呼呼呼呼的劈來。楊過身法靈
便,東西閃避,四醜一時奈何不了他。鬥了一陣,五醜一蹺一拐加入戰團,惱怒異常,出手
猶似拚命。
楊過輕功遠在五人之上,若要逃走,原亦不難,但他掛念著洪七公,隻怕一步遠離,五
人就下毒手。可是敵不過五人聯手,頃刻間便連遇險招,當即俯身抱起洪七公,右手舞動枯
柴奪路而行,提一口氣,發足奔出十餘丈。藏邊五醜隨後趕來。
楊過隻覺手中的洪七公身子冰冷,不禁暗暗著慌,心想他睡得再沉,也決無不醒之理,
莫非真的死了?叫道“老前輩,老前輩!”洪七公毫不動彈,宛似死□無異,隻是並非僵
硬而已。楊過伸手去摸他心時,似乎尚在微微跳動,鼻息卻是全無。
這稍一停留,大醜已然追到,隻是他見楊過武功了得,心存忌憚,不敢單獨逼近,待得
等齊二醜、四醜,楊過又已奔出十餘丈外。藏邊五醜見他隻是往峰頂攀上,眼見那山峰隻此
一條通路,心想你難道飛上天去?倒也並不著急,一步步的追上。
山道越行越險,楊過轉過一處彎角,見前麵山道狹窄之極,一人通行也不大容易,窄道
之旁便是萬丈深淵,雲繚霧繞,不見其底,心想“此處最好,我就在這□擋住他們。”當
下加快腳步衝過窄道,將洪七公放在一塊大岩石畔,立即轉身,大醜已奔到窄道路口。楊過
直衝過去,喝道“醜八怪,你敢來嗎?”
那大醜真怕給他一撞之下,一齊掉下深穀,急忙後退。楊過站在路口,是時朝陽初升,
大雪已止,放眼但見瓊瑤遍山,水晶匝地,陽光映照白雪,更是瑰美無倫。
楊過將人皮麵具往臉上一罩,喝道“你醜還是我醜?”藏邊五醜的相貌固然難看,可
也不是怪異絕倫,那一個“醜”字,倒是指他們的行逕而言的居多。這時見楊過雙手往臉上
一抹,突然變了一副容貌,臉皮臘黃,神情木然,竟如墳墓中鑽出來的僵□一般,五醜麵麵
相覷,無不駭然。
楊過慢慢退到窄道的最狹隘處,使個“魁星踢鬥勢”,左足立地,右足朝天踢起,身子
在曉風中輕輕幌動。瞬時之間,隻覺英雄之氣充塞胸臆,敵人縱有千軍萬馬衝來,我便也是
這般一夫當關。
五醜心中嘀咕“丐幫中那□鑽出來這樣一個古怪少年?”眼見地勢奇險,不敢衝向窄
道,聚首相議“咱們守在這□,輪流下山取食,不出兩日,定教他餓得筋疲力儘。”當下
四人一字排在橋頭,由二醜下山去搬取食物。
雙方便如此僵持下來,楊過不敢過去,四醜也不敢過來。
到第二日上,二醜取來食物,五人張口大嚼,食得嗒嗒有聲。楊過早已饑火中燒,回首
看洪七公時,隻見他與一日之前的姿勢絲毫無變,心想“他若是睡著,睡夢中翻個身也是
有的,如此一動不動,隻怕當真死了。再挨一日,我餓得力弱,更加難以抵敵,不如立即衝
出,還能逃生。”緩緩站起身來,又想“他說過要睡三日,吩咐我守著照料,我已親口答
應過了,怎可就此舍他而去?”當下強忍饑餓,閉目養神。
到第三日上,洪七公仍與兩日前一般僵臥不動,楊過越看越是疑心,暗想“他明明已
經死了,我偏守著不走,也太傻了。再餓得半日,也不用這五個醜家夥動手,隻怕我自己就
餓死了。”抓起山石上的雪塊,吞了幾團,肚中空虛之感稍見緩和,心想“我對父母不能
儘孝,對姑姑不起,又無兄弟姊妹,連好朋友也無一個,『義氣』二字,休要提起。這個
『信』字,好歹要守他一守。”又想“郭伯母當年和我講書,說道古時尾生與女子相約,
候於橋下,女子未至而洪水大漲,尾生不肯失約,抱橋柱而死,自後此人名揚百世。我楊過
遭受世人輕賤,若不守此約,更加不齒於人,縱然由此而死,也要守足三日。”
一夜一日眨眼即過,第四日一早,楊過走到洪七公身前,探他呼吸,仍是氣息全無,不
禁歎了一口氣,向他作了一揖,說道“洪老前輩,我已守了三日之約,可惜前輩不幸身
故。弟子無力守護你的遺體,隻好將你拋入深穀,免受奸人毀辱。”當下抱起他的身子,走
向窄道。
五醜隻道他難忍饑餓,要想逃走,當即大聲吆喝,飛奔過來。楊過大喝一聲,將洪七公
往山穀中一拋,對著大醜疾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