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鵬道“一個人死的時候,樣子絕不會好看的,你為什麼要在這裡看著我?”
青青道“可是死也有很多種,你應該選一種比較好看的死法!”
丁鵬道“死就是亮,怎麼死都一樣,我為什麼還要選一種好看的死法?”青青道“為了我!”
丁鵬不懂“為了你?”青青道“我從來沒看見彆人死過,求求你,死得好看一點,讓我看看好不好?”丁鵬笑了,苦笑。他從未想到居然有人會向他提出這麼荒謬的要求,他居然也沒有拒絕“反正我要死了,怎麼死都沒關係。”
青青嫣然道“你真好!”丁鵬道“隻可借我實在不知道哪種死法比較好看?”
青青道“我知道。”
丁鵬道“好,你要我怎麼死,我就怎麼死。”
青青道“離這裡不遠,有個地方叫憂愁穀,穀裡有一棵忘優草,常人隻服下一片忘優草的葉子,就會將所有的優愁煩惱都忘記。”她看著丁鵬“世人如此愚昧,又有誰真的能將所有的憂愁煩惱全都忘記?”丁鵬道“隻有死人!”
青青輕輕地歎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隻有死人才沒有煩惱。”
丁鵬道“那種死法很好看?”
青青道“據我所知,不管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那都是最好看的一種。”丁鵬道,“那地方離這裡不遠?”育青道“不遠!”她轉過身,慢慢地走向洞災的最黑暗處,憂愁和黑暗總是分不開的。憂愁的山穀,當然也總是在黑暗中。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永無止境。丁鵬看不見青青,也聽不見她的腳步聲,隻能嗅得到她身上那種輕輕的,淡淡的香氣。他就追隨著她的香氣往前走。這個洞穴遠比他想像中深得多,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裡。香氣更濃了。除了她的香氣外,還有花香,比起她的香氣來,花香仿佛變得很庸俗。”她真的是狐?丁鵬不相信,也不願相信,他還年輕,如果她是個人…
“反正我已經抉死了,她是人也好,是鬼也好,跟我有什麼關係?”
丁鵬在心裡歎了口氣,不再想這件事。“憂愁穀裡也有花?”
青青道“當然有,什麼樣的花都有,我保證你從來都沒有看見過那麼多花。“她的聲音輕柔,仿佛自遠山吹來的春風“我保證你從來沒有看見過那麼美的絕方。”
她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張,憂愁穀確實是個非幸非常美麗的地方,尤其在月光下更美,美得就像是個夢。
一個人剛縱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出來,驟然來到這麼美的地方,更難免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丁鵬忍不住問“這不是夢?”“不是!”“這地方為什麼要叫憂愁穀?”
“因為這是人與神交界的他方,非但凡人不能隨便到這裡來,神也不能隨便到這裡來。”“為什麼?”“因為神到了這裡,跳會被貶為人,人到了這裡,就會變成鬼!”
“隻有快要死了的人和已經被貶為人的神才能來?”“不錯!”。“曆以這地方就叫憂愁穀?”“是的。”
青青說“無論是神還是人,隻要到了這裡,就會遭遇到不幸,隻有我們這種非人非鬼的狐,才能在這裡隨意走動。”她說的實在太離奇得太神秘。
丁鵬卻不能不信。
這裡的確不是人間,凡人的足跡的確沒有到過這裡。
不管怎麼樣,一個人能夠死在這裡,已經不該有什麼埋怨的了。
丁鵬道“那株忘憂草呢?“青看沒有回答他的話。青青在眺望著遠方的一塊青石。一塊白玉般的岩石,就像是個孤獨的巨人矗立在月光下。若石上沒有花。岩石上隻有一株碧綠的草,比花更美,比翡翠還綠。丁鵬道“那就是忘憂草?”
青青終於點了點頭,道“是的。“她帶著他向那塊岩石走過去“忘憂草的葉子每年隻長一次,每次隻有三片,如果你來得遲些,它的葉子就要枯萎了。”
丁鵬道“這隻不過是棵毒草而已,想不到也如此珍貴。”
青青道“這不是毒草,這是忘憂草,要把憂愁忘記,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問丁鵬“你說是不是?”
丁鵬道“是的。“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一片黑影飛來,掩住了月光,就像是一片烏雲,那不是烏雲。那是一隻鷹,蒼色的鷹。鷹在月光下盤旋,在白玉般的岩石上盤旋,就像是一片烏雲。青青蒼白的臉上立刻就露出種奇怪的表惜,皺起眉道“今天要來找這忘憂草的,好像還不止你一個!”
丁鵬仰望著月光下的飛鷹,道“難道那是神?”
青青搖頭,道“那隻不過是一隻鷹!“丁鵬道“鷹為什麼要來找忘憂草?難道鷹也有憂愁煩惱?”
青青還沒有開口,這隻鷹忽然流星般向青石上的忘憂草府衝下去。
鷹的動作遠比任何人更快,更準備。
想不到青青的動作更抉。她輕叱一聲“去!“叱聲出口,她的人已像流雲般飄起,飄飄地飛上了岩石。她的衣袖也像流雲般揮出,揮向鷹的眼。鷹長鳴,流星般飛去,瞬時間就消失在北方的黑暗中。圓月又恢複了它的皎潔。她站在月光下、岩石上,衣袂飄地,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丁鵬心裡在歎息。如果他有她這樣的身法,又何必再怕柳若鬆?又何必要死?隻可惜她這樣的身法,絕不是任何一個凡人所能企求的。他看見青青正向他招手“你能不能上來?”
“我試試!”光滑如鏡的岩石上滑不溜手,他實在沒有把握上得去。
但是他一定要試試。
不管她是人還是狐,她總是個女的,他不想被起看不起。
他試了一次又一次,全身都跌得發青。
她悠悠站在岩石上,看著他一次次跌下去,既沒有去拉他一把,也沒有拉他的意思。
“無論你想得到什麼,”都要靠自己的本事。
“沒有本事的人,非但不能好好地活著,就連死也不能好好地死。“他咬緊牙關再往上爬,這次能終於接近成功了,他幾乎已爬上了岩石的平頂。想不到就在這時候,那隻鷹忽然又飛了回來,雙翼帶風,勁風撲麵。他又跌了下去。這次他跌得更慘。爬將越高,就會跌得越慘。暈弦中,他仿佛聽見鷹在冷笑“像你這樣的人,也配來尋忘憂草?”
這隻不過是隻鷹,不是神,鷹不會冷笑,更不會說話,說話的是騎在鷹背上的一個人。
鷹在盤旋,人已飛下。就像是一片葉子輕飄飄地落在岩石上,凡人是不會有這麼輕妙的身法。
月光皎潔,他的人也在閃動著金光,他身上穿著的是件用金絲織成的袍子,一件三尺長的袍子。
因為這個人隻有三尺多高,三尺長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已經拖下了地。他的胡子比這件金袍更長,他的劍比胡子還長。
一個三尺高的人,背後卻背著柄四尺長的劍,用黃金鑄成的劍鞘已拖在地上,這個人看起來實在也不像是個人。
也許他很本就不是人,而是神,這裡本就不是凡人能夠來的他方,一個在人間都已沒有立足地的人,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一個連人都比不上的人,又怎麼能和神,狐鬥勝爭強?
丁鵬忽然覺得很後悔,因為他根本就不該到這裡來的。
金色的長袍,金色的胡子,金色的劍,都在閃動著金光。
這老人的身子雖不滿四尺。可是他的神情,他的殷概,看來卻像是個十丈高的巨人。
他忽然問“剛才驚走我兒子的人就是你?“他在問青青,卻連看都沒有去看青青一眼,這世男上好象根本就沒有人能被他看在眼裡。”你兒子?“青青笑了,”那隻鳥是你兒子?“老人道“那不是鳥,是鷹,是神鷹,是鷹中的神。”
他說話時的表情嚴肅而慎重,因為他說的絕不是謊話,也不是笑話。
青青卻還在笑“鷹也是鳥,你的兒子是鳥,難道你也是隻鳥?”
老人發怒了。他的頭發已半禿,他發怒時,禿頂上剩下的頭發競一根根豎起,據說一個人的氣功如果練到登峰造極時,是真的能怒發衝冠的。
但是天下絕沒有任何人的氣功能練到這樣的境地,這種功力絕不是任何人能夠企及的。
青青卻好像建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因為她不是人。
她是狐。
據說狐是什麼都不怕的。
老人的怒氣居然很快就平息,冷冷道“你能夠驚走我的鷹兒,你的功力已經很不弱。”
青青道“哦!”
老人道,“可是我不殺你。”
他傲然道“因為這世上夠資格讓我殺的,已經隻剩下兩個人。”青青道“哎呀!“老人道“哎呀是什麼意思?”
青青道“哎呀的意思,就是你如何真要條我,還是可以殺我!“老人道“為什麼?”
青青道“因為我根本不是人。“老人道“你是什麼東西?”
青青道“我也不是東西,我是狐。”
老人冷笑道“狐鬼異類,更不配讓我老人家拔劍!“他不但氣派大極了,膽子也大極。他居然還是連看都沒有看青青一眼,級負著雙手,走向那株忘憂草。一像他這麼樣一個人,難道也有什麼憂愁煩惱要忘記?青青忽然擋住了他的去路,道“你不能動這棵忘憂草,連碰都不能碰。”老人居然沒有問她為什麼。現在她就在他麵前,他已不能不看她,但是他仍沒有抬頭去看她的臉。他在盯著她腰帶上的那柄刀。那柄青青的、彎彎的刀。青青的彎刀在圓月下閃動著銀光。老人忽然伸出一隻鳥爪般的手,道“拿來!”
青青道“拿什麼?”
老人道“你的刀。”
青青道“我為什麼要把我的刀拿給你?“老人道“因為我要看看。”
青青道“現在你已經看見了。”老人道“我要看的是刀,不是刀鞘。”
青青道“我戲你,隻看看刀鞘很不譜了,絕不要看這把刀。”
老人道“為什麼?”
青青道“因為這把刀是絕對看不得的。”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因為看過這把刀的人,都已經死在這把刀下。“老人忽然抬起頭去看她的臉。她的臉蒼白而美麗,美得淒豔而神秘,美得任何男人隻要看過一眼就不能不動心。這老人的反應卻完全不同。他的瞳孔忽然收縮,眼睛忽然露出種恐懼之極的表情。他鐵然失聲而呼“是你!”
難道這老人以前就見過青青?難道他以前就認得青青?
老人忽然又搖頭,道“不是,絕不是,你還年輕,你太年輕。”
青青也覺得有點奇怪,道“你是不是認得一個很像我的人?”
老人道“我不認得你,我隻認得這把刀,我是不會認錯的,絕不會……”
他忽然問青青“這把刀上是不是刻著七個字?”
青青反問道“哪七個字?“老人道“小樓一夜聽春雨。”
“小樓一夜聽春雨。“。這是句詩,一句非常美的詩,美得淒涼,美得令人心碎。丁鵬也讀過這句詩。每當他讀到這句詩或者聽到這句詩的時候,他心裡總會泛起一陣輕愁,一種“欲說還休”的輕愁,一種美極了的感情。
可是青青和這老人的反應卻不同,說出這七個字的時候,老人的手在發抖,臉色已變了。聽到這七個字的時候得青青的勝色也變了,忽然拋下了手裡的花藍,握注了刀柄。
那柄彎刀的刀柄。
青青的彎刀,刀柄也是彎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