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十有出任方城縣縣令一職,乃是兄長信中說的明明白白的,甚而前兒個嫂子抱怨,為了幫著謀取這個職位,很是花了筆銀錢後,自己還很上道的把自己嫁妝裡最好的一套首飾給送了去。
怎麼這會兒裘家那個小混賬竟然說,方城縣縣令,是陳清和?!
李運豐則是完全僵了,甚而腦子都不好使了——
年輕時誰沒有幾個私交好友?可李運豐卻明白,自己會和顏子章、陳清和成為至交卻並不是真的和兩人投契,實在是臨河縣這麼小的地方,讀書讀得好也就他們三個罷了。
和其他人結交,李運豐自然覺得跌份子,也就這兩人算是身份相當。
隻是私心裡總以為,顏子章那人太過清高,至於陳清和則太迂而不知變通。
因而進士及第後,即便名次很是靠後,李運豐在陳清和麵前還是油然生出一種絕對的優越感——
本來,自己就要比這個人要強得多。
也因此,才會那麼容易就聽進阮氏的話,隨便尋了個由頭就退了和陳家的親事。
即便明知道陳清和心裡不痛快,李運豐也並未當回事,隻因他一直堅信,這一世,陳清和都隻有被自己碾壓的命!就如同參天大樹乾嘛要管一個螞蟻煩惱些什麼,李運豐從不以為自己需要為陳清和的人生喜樂與否著想。
現在卻是那個逐漸低到塵埃裡螞蟻一般的陳清和給了自己最重的一巴掌——
不獨因為退親的事被對方好一頓羞辱,更甚者煮熟的鴨子也會飛,明明屬於自己的職位卻被陳清和搶走了。
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怪事呢?堂堂進士竟會被個小小的舉人給強壓下一頭?
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一定是那裘文岩怕自己發作他,故意嚇唬自己的吧?
抬腳就要往房間裡去“不對,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
太過惶然之下,竟是連日常邁過幾百遭的門檻都沒注意,被絆的“噗通”一聲就倒在地上,嘴裡卻依舊一疊連聲的道
“拿紙筆來,快,拿紙筆來——我要問問大哥,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對對,姐夫你快些寫信——”阮笙也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想要探手去扶李運豐,無奈手腳發軟,竟是無論如何使不出一點兒力氣,甚而聲音都像要哭出來一般——
之前為了堵死陳家,自己可是把所有和陳家有來往的商人的上品絲線全都囤積起來了,更為此欠下數額巨大的債務,若然裘家打定心思要撤出,自己悄悄開的織坊,根本沒有能力消化這麼多絲線。
那些高價購買的上品絲線對自己而言就全都成了廢物。
不獨如此,自己可是跟那些商人打了包票的,等出了這個月,就會把欠他們的絲線錢給付,若然到時候無法實現承諾,那些人說不好會分吃了自己也不一定,到時候,自己怕是真的就剩下上吊這一條路了……
六月十二,利遠行。
天不亮,陳家就熱鬨了起來——
前兒個終於得了正式任命,著陳清和即日趕往方城縣出任縣令一職。
從那日起,陳家就賀客不斷,那番熱鬨,比起陳清和娶妻時也不遑多讓。好在要赴任方城,是陳家人早得了信的,也就提早做了準備,饒是如此,一家人依舊忙的團團轉——
畢竟方城縣太過遙遠,又地處北方,和陳家所處的南方氣候太過迥異,要準備的東西自然就多了些。
至於陳清和,既要拜彆友人,還得費心思尋個得用的師爺,好在一切事務,都趕在啟程前準備妥當。
正式啟程的日子,當然依舊有人來送行,不過就全是近親好友了。
“去吧,甭擔心我和你弟弟。”陳正德畢竟上了歲數,既因為長子有出息而開心,又想著兒子這一去,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麵,臉上的表情又是喜悅又是難過。
陳清和心裡也是又酸又澀——家裡老父弱弟,還真是有些放心不下,倒是族長笑著勸道
“清和你隻管去,家裡族人自會幫著照看。”
又衝陳正德道
“老兄弟,你可是個有福的,咱們陳氏家族這麼多年了也就出了清和這麼個舉人罷了,說不好,將來光宗耀祖也是有的。”
一番話說的陳正德終於破涕為笑。
眼見得太陽已經大高了,陳清和又往官道上看了眼——昨兒個去縣令程英家辭行時,程英一再表示,今天一大早會親來送行,都這個時候了,人竟是還沒有出現。
想著程英許是被什麼事情給絆住了,陳清和想了想終是決定啟程——此去方城縣,地遠路遙,又是帶著家眷,自然不能再耽擱。索性留了個信箋,囑咐老父待會兒轉交程英。
“咦,那幾人是誰?”眾人走到院外,迎麵正碰見幾人從馬上下來,走在最前麵的是兩位步履匆匆、身著錦衣的年輕人,但看兩人排場,明顯就是富貴人家出身。
陳清和怔了一下,還未開口,陳毓已是上前一步
“三公子,四公子——”
一句話未完,跟在後麵的那個眉眼中透著傲慢的少年卻不樂意了
“什麼三公子四公子,阿毓你瞧不上我們不是,叫三哥四哥——”
可不正是裘文雋和裘文岩?兩人本來早就想來陳府拜會呢,隻是裘家和陳家初聯手之下,很多事情都要處理,偏陳清和這幾日就要赴任方城,連帶著陳毓也要跟著前往,連番忙亂之下,也就堪堪趕來餞行罷了。
陳毓倒也從善如流,乖乖上前叫人
“三哥好,四哥好。”
轉頭對明顯已是了悟的陳清和道
“爹,我給您介紹一下,這兩位分彆是錦水城裘家的三公子裘文明和四公子裘文岩——”
一語甫畢,裘文雋和裘文岩已是上前深深一禮
“見過叔父。”
竟是執子侄晚輩禮。
看兩人如此恭敬,不獨陳氏族長,便是陳清和也微微有些吃驚——
裘家雖然是商人,可前麵畢竟墜了個“皇”字,身份之尊榮豈是一般商家可比?
雖說已經聽秦忠說起過和裘家聯合的事,陳清和卻以為自然是裘家主導,自家忝陪末座。再沒料到裘家公子竟然和兒子這般熟稔不說,還對自己這般恭敬——
自然,陳清和明白,這份恭敬,除了自己赴任方城之外,怕更多的卻是因為兒子。還有頭上這頂烏紗帽,何嘗不是因為兒子的緣故才戴在自己頭上?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難不成是兒子的福報到了自己頭上嗎?
“這是程大人托我們奉送的程儀——”裘文岩揮手令下人把手裡的盤子奉上,“程大人因有公事在身,實在無法趕來,再四囑咐小侄轉達歉意……”
一句話未完,已經湊到陳毓跟前的裘文岩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趴在陳毓耳邊道
“阿毓,你猜程大人是被什麼事給絆住了?”
雖說讓猜,卻不待陳毓開口便自顧自笑的止不住
“就是你前嶽父,李運豐——哎喲,可笑死我了……”
卻原來,今兒個也是李運豐赴任茅澧縣縣令的日子——
茅澧縣同樣地處北方,卻最是多窮山惡水,和方城縣差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聽說李運豐拿到任命時,好險沒厥過去,阮氏更是直接嚎哭了起來——窮山惡水多刁民,聽說前幾任縣令都是乾到一半就灰溜溜離職了,到那裡彆說擺官家夫人的威風了,說不好還得看當地土酋的臉色……
“你說這官運不好也就罷了,怎麼又那般命苦,還攤著個專坑姐夫的小舅子呢?”裘文岩話裡好似很是同情,神情卻完全不是那回事,分明是幸災樂禍還差不多。
是因為阮笙嗎?陳毓的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這件事陳毓也清楚,前兒個秦忠特意跑來回稟過——
之前那些背棄了陳家的絲線商人全都又哭著找上門來,一個個腸子都悔青了的模樣——
本想著能賺一筆,說不好還能巴結上阮笙的知府兄長和縣令姐夫,或者通過阮笙巴結上裘家,哪裡料到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裘家根本就沒和阮笙結盟,阮笙還成了窮光蛋!
一分錢也拿不到不說,連帶著還得罪了這會兒形勢大好的陳家。
陳毓當即告訴秦忠,除了當初尚且心存善念暗示自家是阮笙搗鬼的那家商人外,其餘商人,都永遠被列為拒絕往來戶。
這會兒聽裘文岩這般說便立即明白,八成那些商人被自己拒絕以後又回去找阮笙的晦氣,卻不知為何,竟是牽連了李運豐了。
“何止是牽連呢。”裘文岩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聽說啊,那個阮笙因為還不起錢就想跑,結果又被人給抓回來了,哎喲,那是好一陣打啊!結果你猜最後怎麼著?阮笙竟然跟那些人說,這生意還有他大哥和姐夫的份子,他雖然拿不出錢,可是他姐夫馬上要去做縣太爺的人了,自然拿得出啊……”
“所以他們就熱熱鬨鬨的押著阮笙去了那位李進士家……聽說李運豐當時就氣得吐了血,一腳踹翻了老婆阮氏,他老婆又追著阮笙又抓又咬……”
最後一攤手,“眼瞧著就要出人命了,程大人沒辦法,隻得趕過去……”
所以情形是真的發生變化了嗎?上一世,阮笙可是一路順風順水,到得後來,聲望之隆猶在裘家之上,若非裘家換了當家人裘文雋,說不好也會落個和陳家一樣的下場也不一定……
“阿毓,咱們走吧。”手忽然被人牽起,陳毓抬頭,卻是娘親和姐姐——李靜文初為人婦,本就秀美的容貌之外更多了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風韻,至於陳秀,開始抽條的身形已經明顯可以瞧出未來的娉婷身姿。
兩人都未出過遠門,這次離家雖是有些不舍,卻更多了些興味盎然。
陳毓反手握住兩人的手,心裡油然而生一種責任感
“好。”
有自己在,定然不會再讓這兩個最愛也最親的人受丁點兒委屈。
一家人先上了車,裘家兄弟也跟了上去——
裘家生意做的大,又在方城設有貨棧,來往路途很是熟悉,感念陳毓的好處之下,已是把一路上的舟車所需都安排妥當,便如這船隻,也是裘家最好的。不獨裡麵很是寬敞,更兼平穩的緊,便是李靜文陳秀這等初出遠門的人也沒有暈船。
一家人正在船艙裡說笑,喜子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老爺,前麵就是內江口了,船夫說水流有些大,許是會顛簸些。”
已經是內江口了嗎?
陳毓起身走到舷窗邊,探出頭來往外瞧——
內江口是通往方城縣的必經之路,走完這一段水路,陳家便要棄船上岸了。
熟料剛走到窗邊,船猛的一個大旋轉,虧得陳毓反應快,忙一把抓住窗欞,才不致跌倒。至於李靜文和陳秀,雖是被陳清和拉了一把,還是齊齊跌坐在地。幾人身前的茶幾也翻倒,上麵的碗杯茶盞摔得一地都是。
船上同時響起一片驚呼聲。
好在李靜文和陳秀雖是有些輕微擦傷,倒也並不嚴重。
安置好兩人,陳毓和陳清和忙出去看發生了什麼事——
看兩人走出來,那船夫忙忙的上前請罪,一旁同樣摔倒的喜子也站了起來,恨恨的瞧著前麵突兀出現的一艘大船
“哪有這般開船的,要是晚一點兒,咱們的船這會兒就……”
“到底是怎麼回事?”陳清和蹙眉道——一路行來,船夫的技術確實堪稱精湛,怎麼會在這裡差點兒翻船?
“老爺贖罪。”那船夫也是驚魂甫定的樣子,卻又無可奈何,“實在是前麵那艘大船突然插進來,小的猝不及防之下,隻得轉舵……”
這段水路最是湍急,又很狹窄,自來凡是過往的船隻,一般不會這般搶道,或者有急事想要過去,也會事先讓人知會一聲,讓前麵船隻放慢速度往岸旁靠些,還是第一次碰見這樣不打一聲招呼,直接快速搶過去的。
若非船夫反應快,差點兒就被對方帶起的水流引得撞到礁石上去。
“那船你們可熟悉?”陳清和沉吟片刻道——對方明顯是故意的,難不成是有什麼舊怨?隻是這膽量也太大了吧,竟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不認識啊。”船夫也明顯想到了這一點,卻是叫起了撞天屈,“這艘大船是前兒個下的水,我們也就在昨兒個傍晚靠岸時說過幾句話。”
船夫一說,陳毓才恍惚憶起,這兩日那艘大船好像確然在左近,隻是前兩日好好的,緣何今日這般囂張?
“你們都說了什麼?”
“就是那家船老大問我們做什麼營生的,我就說了是送老爺赴任——”那船夫想了半天依舊沒有想出哪裡不對。
陳毓心裡卻是一動——難不成,對方大船要針對的人,其實是自己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