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城依漫!
夜色迷蒙下的天地是安靜的,可夜色迷蒙下的人心卻是不安的。
聳著肩頭,搓著雙手,來回渡步,此時的幽玥有點急躁,有點煩心,突然手臂上傳來一絲絲鑽心的疼痛,轉眼看去,不知何時被芭蕉葉輕輕“咬”了一口,一道不顯眼的血痕留在了手臂上,幽玥想伸手去試,可看著看著,心頭發酸,眼淚打轉,她在擔心恬姐的安危,發現拉圖有士兵在昔景山脈神不知鬼不覺出沒,恬姐二話不說,帶兵去偵察,可這已過近二十天了,恬姐現在杳無音信,生死未卜,怎不叫人擔心?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酒的辛辣味,被風送到了幽玥的鼻邊,眼緣處,翠環眉頭緊鎖,無奈的抱著兩個空酒壇子,亦步亦趨的步伐扣在夜晚的石板路上,落腳輕,心沉重,小姐帶兵征戰沙場,在陽國已是家喻戶曉的常事,陽國百姓誰不想目睹即開國以來第一女將軍的風采,她的豐功偉績被人們津津樂道,安南王府因她而驕傲、輝煌,可這次出巡未免時間倉促,行動草率,雖說出巡時的天恬與往常無異,可陽光下的紅纓給人是冰涼透頂的冷意,看著它,心會覺得末夏的溫度驟降了好幾度,天湛更讓人煩心,天天在家酣睡酗酒,閉門不知在造什麼,不讀詩書,不習君子之禮,閉門思過的結果是未見半分悔意,月上柳梢就在庭院裡舞刀弄槍,這若讓小姐知道了一定會鬨的不可開交,哎翠環走著走著無奈的籲歎了一聲。
“翠環姐”幽玥叫住了即將擦身而過的翠環。
“幽玥,是你呀!夜深露重,彆站在芭蕉下,容易凍了身子骨,快過來!”翠環關切道。
“天湛他還在吃酒?”
“天湛他不讀詩書不溫五經,整日裡動刀動槍,這若讓小姐知道了,又會生氣”
“沒事,你放心,我去看看他”幽玥雖知她的勸說對天湛無半絲半毫的作用,可心告訴她,勸歸勸,聽歸聽。
“小心點!”翠環盯著融入夜幕中的背影,千言萬語彙成了三個字,一句真實、貼心的關切之言。
世間情有千萬種,但最可貴、最無私的是親情,不因身份地位而蛻變,不因貧窮富裕而邀賞,千言萬語難換白首之心,千金萬兩難得珍愛之情。
一支冷箭“嗖”的一聲,擦著幽玥的頭頂而去,釘入身後的門柱上,一動不動,一瞬間的事,卻將七魂六魄都奪走一半,幽玥很長時間才回過神來,用驚恐萬分的眼神盯著那隻原本普通無比現卻猙獰萬分的羽箭,當生絲在眼前時,大腦卻是一片空白,是時間太倉促還是沒有時間反應。
若真死在箭下,如何答謝師父的養育之恩,師兄們又會情何以堪?
拂花樹下,歡聲笑語,追蝶捕蟬,鬥嘴戲言,民風淳樸,關切晏晏,總角少年,歡快暢漓……夕城!夕城!這顆隱在瓊琅山脈中的明珠,難道從此這些美好的畫麵真的被定格成昨日的記憶了嗎?
一箭穿過,一厘之差,心思百轉,苦澀難言。
“傻丫,你就這點膽,七魂六魄均去耶,黑白無常無奈何,奈何橋下申冤多,曼珠沙華又添豔”天湛又戲言幽玥,諷刺之言滔滔不絕。
“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吃酒……”
“停!停!停!”天湛立馬打斷幽玥的話,“傻丫,你若是跑來跟本公子說什麼孔孟之道,聖人之言,我看就不必了,十年寒窗,金榜題名,這是我姐對我的希冀,本公子難學孔孟之道,不聽聖人之言,那些所謂的聖人之言,隻是用來騙騙庸俗的世人罷了,本公子要橫刀立馬,醉臥沙場,知不知道這安南王府這匾額,它不是爺爺靠三寸不爛之舌嚼出來的,是真刀真槍,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男兒淚不灑沙場,情不係征戰,一生又有何意義在!”天湛越說越洋洋得意,猛一用力將箭從門柱上拔下來,原本光滑的門柱上留下了一個齜牙咧嘴的殘洞。
洞洞其實每個人的一生都會留下許多洞,隻不過深淺不一,疼痛幾許心自知,沒有不心痛的洞,也沒有不留痕的洞。
“就是不想天湛他在刀光劍影中惶惶不安,我隻想天湛他快快樂樂活著,開開心心就好,娶妻生子,兒女繞膝,不要像我終會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曾有人滿懷憂傷,情真意切的流露過這份真情實感。
沾滿鮮血的雙手,心終究要承受過多的罪孽。
清澈的水都無法洗滌的靈魂,一生的腳步又將何其沉重。
“傻丫,你來得正好,我剛想到一個布陣排兵的好方法,剛好愁無人觀摩,你來了,本公子就勉強吧!”
戰場上的排兵布陣,弓箭手之後需盾牌掩護,因為箭發之後需上箭,這上箭與放箭之間就有時間的差異,而這差異是致命的,容易給敵軍創造時機,若想在弓箭上勝敵一籌,趕儘殺絕,敵軍無半分還手之力,就必須箭無虛發之外還有一個條件就是箭如雨下,這樣敵軍不得不在盾牌的掩護下寸步難行,這就給我軍騎兵突襲創造絕妙之機,兩軍對壘,如暴雨之前的天空,風雨無常,變幻莫測,勝在一“快”字,騎兵有快之優卻有避之短,弓箭有殺傷力卻無連續性。
聽著,聽著,幽玥覺
得天湛分析的在理,自己雖沒有經曆沙場風雲,未排兵布陣過,可師父書房中有許多奇門遁甲,戰爭兵法之書,自己無聊之時也曾細細拜讀過,天湛所說也有其可取之處,兵貴神速,出其不意,箭無虛發,糧草充足,領者沉睿,兵者聽令,這些是領兵打仗,旗開得勝的基本要求。
“對,這對行軍打仗的人來說是個致命的缺陷”幽玥沉入了這個問題中。
“當然,姐姐也為這個難題傷腦筋過,一個人在燈下曾研究過,你也知道,她不許我舞刀弄槍,一天到晚要我潑墨揮毫,這難題她死也不會對我說”天湛說的像個十足十被公婆責罵,受儘委屈的小媳婦。
“我有個主意,不知可不可行”幽玥蹬下來,隨手從身旁的千結子上攀折了一根木枝,借著屋中遺漏的幾星燭火,在地上畫起了一個方陣,“若弓箭手埋伏兩翼,進攻時,左右弓箭手交替發箭,這樣就給騎兵突襲創造機會,騎兵主襲中軍,步軍隨後……”
幽玥還未說完,天湛立馬打斷,“不行,這樣隻會傷亡慘重,若敵軍將弓箭手放中軍,我軍弓箭手進攻時,左右步軍可以盾牌掩護,若我軍騎兵襲敵軍中軍,對方弓箭手就可以發揮餘力,這樣隻會讓我軍騎兵死傷不計其數,騎兵是軍中活的靈魂,是將士們飲水思源的源,畫餅充饑的餅,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犧牲。
“對,那你有解決這個問題的好辦法?”幽玥詢問。
“當然!”天湛立馬從垂頭喪氣的小媳婦變成了鬥誌昂揚的大公雞,“就在你踏進門的前一炷香時間,我終於攻克了這個難題,想到了一個十全十美的方法,雖說未用於戰場,不過我覺得有很強的可行性”
“那先說說看”
“好!假如一隊有十個弓箭手,分成三排,每排三人,依次分開站立,前後夾縫中站立一人,這樣錯落有致,開弓時,第一排放箭之後立馬後退至第二排,二變成一,一變成二,三不變,再次放箭之後,一變成二,三升至一,二排後退,這樣連續放箭,不耽擱上箭時間,可以打得敵軍措手不及,無還箭之餘地,怎麼樣?”天湛得益於他的大作,挑起了眉梢,那滿臉的欣喜與自豪壓彎了眉梢,沉在了嘴角。
“不錯!不錯!這個排法太精妙了”在短暫的思考之後,幽玥拍手稱讚,左右中軍均配了箭手,人數不變,隻不過從一字形陣列變成階梯狀,絕對有實用性,“不過,還多這一個人怎麼辦?”
“這個很簡單,這多一個人就是弓箭隊的主乾,他主要負責射殺敵軍騎兵衝鋒陷陣第一人,兵法有雲擒賊先擒王,射殺對方騎軍主將,雖說未能擒王,可也能挫敵銳氣,揚我軍威風,增士氣也就無可厚非了“
“對,等恬姐巡視回來,我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她一定稱讚你的聰明睿智,足智多謀“幽玥有點興奮的提議道。
天湛目露尷尬之色,伸手撓撓脖頸,幾分羞澀,幾分不情願,平日裡的囂張跋扈散去,顯出的是一個十四、五歲大男孩該有的天真與純情,“這個提議你去對姐姐說,若姐姐問起,就說是你想的,你也知道,姐姐她一心不願我摸刀舞棒的,塗可這仕途之路我又走不下去,十年寒窗,金榜題名,應該是所有天下讀書人的夢想吧!從此一朝成名,高官厚爵,封妻蔭子,錦繡前程……可這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男兒生於天地之間,昂首挺胸,腳踏實地,身逢亂世,怎可居一隅之安,而不賭天下黎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瀚瀾大陸四分五裂,各國交戰,戰火蔓延,殘垣斷壁,百姓苦無生計,流離失所又怎可安身立命,瀚瀾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相信蒼天有眼,合指日可待,天湛此生之誌,‘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沙場秋點兵’“
“好啦!好啦!這些話不要再說了,若讓恬姐知道了,她會傷心的”內心裡幽玥是不忍打斷天湛的慷慨激昂的,有夢想才有動力,每個人都有追求夢想的權利,可振動的羽翼容易被過多的現實所羈絆,羈絆無好壞、對錯、是非之分,隻是每個人站立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結果不同罷了。
“是,我知道姐姐為我好,掏心挖肺也在所不惜,可是她從未問過我想要什麼,總是在拿自己製定的標尺為我量身做衣,我是鐵血男兒,她是弱質女流,安南王府這塊匾的重量應由我來扛,而不是她苦苦死撐,她應該做個賢惠的媳婦,油燈下趕夫君戰袍,夕陽下盼兒早歸”天湛越說越有點口不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