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子息怒。”崔元現在不去勸那些讀書人,反過頭來勸說張延齡。
因為崔元還是能看清楚形勢的,現在能讓局勢惡化的並不是那些讀書人,而是張延齡,若是張延齡心裡那口氣沒消,後麵五大三粗的建昌伯府打手就要出動。
士子被打事小,反正以前也不是一遭兩遭,崔元怕的是自己要在士子中名聲掃地。
另外,還會在皇帝那邊落個辦事不力的印象,皇帝讓你帶國舅出來認識士子,可不是為了讓雙方結怨的,你當駙馬的就一點眼力勁沒有?
“崔兄,您這是……”
陸珩也看不懂崔元的操作。
你朋友不小心打翻墨盒汙染了賦,你不去安撫士子,卻去安撫你朋友?
崔元現在是有口難辯,難道告訴這群人,這位就是建昌伯張延齡?
隻怕矛盾更會激化。
卻是張延齡笑了笑道“我都說了,乃是不小心,也實在是過意不去,不過在下心中對於朝中蠹蟲,也是深惡痛絕的,突然之間也是詩興大發,想在這裡寫上一首,與眾位一起來痛罵朝中蠹蟲,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牛恪到底是發起人,又知這位自稱叫張悅的人乃是永康公主駙馬的朋友,馬上出來圓場道“既然張公子也乃是同道中人,我等也想見識一下你的才學如何。”
“那就拿筆來吧。”
張延齡甩開架勢,準備要潑墨揮毫。
崔元則是一臉迷惑看著張延齡。
朝中上下誰不知你張延齡是胸無點墨?你居然敢當著一群至少是生員的學子作詩?還要抨擊朝中蠹蟲?那不是抨擊你自己?
有人把沾了墨的筆遞給張延齡。
張延齡將筆拿在手,並沒有馬上寫他的詩詞,而好像是有些慚愧一般道“在下的字寫得不是很好,還望諸位不要見笑。”
“沒事,隻要是罵蠹蟲,我們不介意你字寫得如何。”
張延齡隨即在紙上寫出前兩個字“霜降。”
等他一下筆,張延齡那龍飛鳳舞一般的字,便吸引了眾人目光,牛恪直接評價道“張公子說自己字寫得不好,可真是謙虛,這字直追趙孟頫,有大家風範。”
崔元本來在旁急得直跺腳,正想怎麼化解呢,聞言也湊過頭去,看了一眼。
可不是?
不管張延齡寫出“霜降”是題目還是詩,意境如何或是才氣如何再或是要表達什麼,目前來說還都在迷霧中。
但至少張延齡的字,那絕對是大家水準。
崔元心裡也在納悶“要說朝中見過張氏兄弟文采的,怕真是沒人,都覺得他們兄弟不學無術,難道世人有偏見?”
“諸位見笑了,那我就繼續?”
“請,請!”
眾人本來還對張延齡有敵意,光是張延齡顯出的這手字,就足以令眾人把心中的成見暫時放下。
張延齡也將他的整首詩全都寫出來——
霜降任爾西北風,
落上牆頭等花紅。
掉入茅坑與蛆伴,
我乃寒冬一蛀蟲。
寫完前三句,所有人都在皺眉,都覺得這哪裡是詩?甚至連打油詩都不如。
可當張延齡把最後一句寫完,在場的人都是眼前一亮。
牛恪當即拍案叫絕道“寫得好!”
所有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好就好,拍桌子乾嘛?
牛恪卻是滿臉感慨道“如此樸實無華的詩詞,居然有如此高的意境。”
“眾位請看,這都已到了霜降西北風呼嘯之時,卻有一物落在牆頭等待來年開春花紅,此物被風吹到茅坑與糞蛆為伴,原來已經是進入寒冬窮途末路的一蛀蟲。這不正是我大明朝三大蛀蟲的命運的真實寫照?”
一些還略帶迷茫的書生,瞬間豁然開朗。
再把這首詩讀上一兩遍,也從那略顯粗鄙的文字中找到了意境的升華。
一蛀蟲於寒冬之中窮途末路糞坑等死的畫麵,如浮現於眼前。
都在罵大明朝的蠹蟲,要說能把蠹蟲罵到這麼淋漓儘致的,非這首詩不可。
所有人都大呼過癮。
而崔元則用萬般不解的目光瞅著張延齡,眼神好像全都是在問“國舅,你確定不是瘋了?罵自己也能罵到如此痛徹心扉撕心裂肺?”
張延齡則把筆一丟,冷眼旁觀一般看著在場這些讀書人。
一群二貨,被罵了還叫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