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溥走出來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張延齡道“徐閣老,你這算什麼意思?”
徐溥立時道“山東府庫自查已開始,豈能因為有人補了虧空,便就此罷休?”
張延齡道“徐閣老你的意思是沒完沒了了?今天山東府庫虧空了三萬八千多兩銀子,我給補上,山東布政使司一看這方法好,明天就說從山東又查了三萬兩虧空,還賴在林元甫頭上,又讓我還。後天又有十萬兩虧空……總之是個無底洞,什麼都讓他們說了算?徐閣老是這意思吧?”
徐溥道“你少在這裡信口開河,老夫幾時說過有此意?”
張延齡聲音提高八度“既無此意,為何不能叫停?地方自查幾時是通過陛下準許的?他們自行自查說是查出虧空,我現在沒奏請陛下治他們不遵皇命的罪已經是好的,連叫停他們都不行?”
二人針鋒相對,對話銜接和語速都很快。
朱佑樘本還想說點什麼,發現根本插不上話。
“住口!”朱佑樘最後隻能出絕招。
正在爭論的二人聞言都隻能停下口舌交鋒,回頭恭敬對朱佑樘行禮。
朱佑樘麵色不滿道“建昌伯,你說要叫停山東地方上的賬目核查,到底是何意?”
張延齡造“回陛下,臣就是不想當冤大頭!臣不但要叫停山東地方上自查賬目,同時也會敦促朝中停止對山東賬目的核查,無論山東地方上是否還有彆的虧空,都要到此為止,全在於臣不想今天出三萬八千兩銀子,明天再有人跑來跟臣要銀子……”
徐貫走出來道“建昌伯,你這就是亂來,你叫停山東自查可以理解,為何朝廷也要停止查?”
張延齡顯得很高傲道“陛下是讓我查河工賬目,我說要停,你們攔得住嗎?”
徐貫怒目相向。
這麼囂張的人,平時或許有,但在朝堂上,誰都沒見過。
“建昌伯,說人話!”
朱佑樘也忍不住,站起身用喝斥口吻道。
張延齡道“陛下,臣無權做主,隻是請將山東賬目自查之事叫停,還請陛下恩準!”
朱佑樘瞬間臉色很難看。
當初讓朕查的是你,朕為了查河工,得罪了多少人?
現在你居然又跑了叫朕停止查?
你到底是什麼心思?
徐貫道“陛下,若是貿然叫停山東賬目核查,或許各地都會仿效推出替罪羊,到時朝廷不得不叫停河工賬目核查,那陛下的旨意將會成為一紙空文!”
元守直也終於再一次走出來道“徐侍郎所言極是,若任由發展下去,各地賬目將無法再行查驗,建昌伯此乃禍國殃民之舉!”
朱佑樘歎口氣。
看起來,他也很讚同眾大臣的提議。
三人成虎。
皇帝的辨彆力在此時也受到了影響。
……
張延齡此時突然笑了起來。
“此乃神聖之地,作何發笑?”元守直厲聲喝問。
張延齡笑道“我是想笑,之前不讓查賬目的是你們,說我查是禍國殃民;現在不讓我叫停的又是你們,說不查也是禍國殃民……你們活得不累嗎?”
元守直厲聲道“既然事已開始,就不能隨意叫停!”
張延齡繼續笑道“是啊,嘴長在你們身上,正反都隨你們說。”
“山東地方自查本身就違背聖意,你們不怪責,現在卻說各地會仿效,肆無忌憚將案子擴大牽連……你們不指責他們違抗聖旨,竟然覺得……責任全在我?”
在場大臣突然就啞火。
“那諸位還不如直接說,但凡是文臣做的都是對的,但凡我張延齡所為都是錯的。這就是判斷對錯的唯一標準。”
徐溥作為首輔,終於忍不住走出來道“建昌伯,你少在這裡陰陽怪氣,從來就沒人針對你,對事不對人,此番之事乃是全因你反複無常而起,說查的也是你,說不查的也是你……”
“徐老你不累嗎?”張延齡突然問道。
徐溥回頭看了朱佑樘一眼,發現皇帝都沒有出來指責張延齡的意思,他更不想去回答張延齡這般無稽的問題。
張延齡擺擺手道“我本來還想說一些堂而皇之的理由,讓你們覺得我叫停山東查賬是有彆的原因。算了,我也不裝了,直說了吧,我之所以叫停山東賬目查證,不過是為了保林元甫一條命!”
“荒唐!”徐溥冷笑。
在場的大臣麵色凝重,朱佑樘臉色則還正常一些。
聽起來是沒有任何聯係的兩件事。
張延齡道“陛下,臣在得知山東自查,還把跟臣有聯姻意向的林元甫拿下問罪時,就已明白,山東地方上準備拿臣開刀,最後的結果必然是讓林元甫當替罪羊,為了防止他事後泄露情由,臣料定地方不會留他活口。”
“臣思來想去,才想出替他填補虧空的方法,並想叫停山東自查,以讓山東地方上覺得朝廷已無意徹查山東官場,如此才能保證林元甫不會被人強行畏罪自殺,或是死於意外。”
“但是臣還是太年輕了,對於朝堂諸位同僚的心思,以及黨爭之複雜揣摩不透。現在想想也是啊,這麼大的事,是山東一地能做主的嗎?朝中必然有人撐腰啊。”
“就算我沒錢,不惜從外麵借幾萬兩回來填補山東虧空,也順著他們之前的意思把查河工的事叫停,但他們能放過把我牽連進案子的機會嗎?”
徐溥怒道“張延齡,你這是在戲弄朝堂,你所說的全都是你無端揣測,拿出證據來!”
張延齡微笑搖頭道“徐閣老消消氣,都這麼大歲數了有什麼好爭的?我以前從來不跟你們爭,不就是知道爭不過你們嗎?”
“既然我把什麼話都說出來,正說明我已看清現實,或者說已心灰意冷,林元甫又不是我親眷師長,他死不死的跟我沒半點關係。”
“山東虧空的黑鍋誰愛背誰背,你們要是覺得我牽扯進山東的案子你們就繼續查,隻要你們能拿出強有力的證據,到時不用諸位動手,我張延齡會自行投案自首!”
“工部和河工的賬目水太渾,鄙人自問沒能力查清楚,也沒能力跟諸位這般文臣一般見識。”
“什麼借錢填補虧空這種蠢事,我也不做了。我把家產都搭進去,隻為救陌生人一條命,為的是全朝廷的忠臣節義公理,最後還被人說成是禍國殃民的罪人,我是瘋了還是腦子被門夾了非要往裡麵鑽?”
“我張某人的腦袋沒那麼硬,陛下交托查工部賬目的事,我退職讓賢,你們誰覺得自己有本事自己來,或者乾脆讓地方上自己去查,想怎麼查怎麼查再沒人攔著,我出局了你們目的達到,就此叫停也正是時候。”
“這麼說吧……”
“我,張延齡,不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