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小時候是這般說的。
——“等我長大了,我要把這天下的惡人都要殺光。”
那時的父親聽了他的壯誌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他黃口小兒,儘是胡鬨,他的叔父卻是撫掌豪爽大笑道。
——“好,到了那時,舢兒若是能把天下惡人都殺儘了,朕就給舢兒封個鎮國大將軍。”
夕陽落下,這片天地終於完成陷入黑夜之後,望見這天下最後一個人的鮮血在他腳下凝結之後,手中的劍似乎在那一刻便有了千鈞之重,而在終於做到了他日思夜想之事後,張舢卻是在泛上心頭的冷意中模糊地想到。
他確實是做到了幼時承諾的一切。
這一句倒也不算謊話,畢竟這剩下的天下人中,定然是有惡人存在的,隻是——
他連同好人和無辜之人都一並殺了而已。
不過沒事的,這隻是幻境,這些他麵前的人,都不能算作是人。
而在他將這凡界中的最後一個人殺完之時,他的道心徹底破碎,這一次,張舢清楚,他的修為再不能有絲毫寸進,甚至隨時都有了走火入魔的危險。
不過那也很好,他想到,至少這一次,他在他們動手殺他之前,把這些動了手的人都殺了。這樣就沒有人在幻境破裂之時還能再殺得了他。
然而這一次,幻境的破裂卻是久久未來。
而在千年過後,即將壽終正寢之時,他仍是沒有等到那幻境的破裂。
就在最後一刻閉上眼道消人散之時,張舢模糊模糊地想道。
或許,這裡不是幻境。或許,他真的有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和女兒。或許,他真的——
殺了這天下所有的人。
最愛他的叔父和父親,他的摯友和師長,他的妻女,在死去前的那一刻,幾乎所有人死去時的場景都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在他腦中匆匆而過,而他心中明明已經在泛不起絲毫波瀾,他卻感覺到,兩行熱淚流下。
是幻境吧。
張舢第一次如此期望著,便讓他經曆的這一切就是一處幻境吧。
當被巨力裹挾著,再度帶到了荒野之上時,睜眼望見那九輪烈日時,張舢竟發覺自己的內心是惶恐而帶著萬分的欣喜的。
然而下一刻,再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機時,他麵上的欣喜徹底轉化成了惶恐。
不,他不要!
於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縱使他心軟著不願下手,結局永遠重複著若不是他死,便隻有這天下人死的結局。
而在一次次的屠戮之中,無論他熟悉的人麵上再流露出何種神情,張舢發覺,他下手的弧度越來越冷厲而無情。
有時這樣的一個念頭也會從他腦中閃過——
若是他回到了凡界,是否也會這般毫無波瀾地對自己身邊的人下手?
而在第十一次輪回後,這樣的念頭再沒有從他的心中出現,因為他的心中冰冷著,幾乎已經給出了答案。
而在第十三次殺了凡界中所有生靈,回到荒漠之後,再麵對那熟悉的氣機時,這一次,張舢如同之前無數次一般地舉起了劍。
隻是這一次,他的劍是對著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