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夕陽下,城市光影朦朧,她忽然又什麼?都不想?動。
王法依舊坐在球場邊,青年人半眯著眼睛,仿佛在晚風中睡著了一樣。
“你之前有遇到過很多踢一半不踢了的球員吧。”林晚星看?著他清俊平和的側臉,問,“覺得踢不過,所以乾脆不踢了,這個理?由還算合理?吧?”
“相當合理?。”王法異常平靜,“比起‘教練足球讓我便秘所以我不來了’這種理?由要合理?很多吧?”
王法模仿著外國小朋友說中文的調子,聽上去很像他真?實遇到過的情況。
林晚星沒被逗樂,王法自?己也沒有笑。
“那你有去勸那個便秘的球員嗎?”林晚星頓了頓,試探著問道,“或者說,在你執教生涯裡,遇到的你覺得最可惜的想?放棄的球員,你有勸過他繼續踢球嗎?”
因為夕陽漸漸隱沒,看?台被抹上了大麵積的灰色。
陰影落在王法的眼皮上,青年驀地睜開眼睛,目光清澈而冷峻,他盯著她問“你有沒有想?過,人為什麼?要踢球?”
林晚星記憶裡,這是王法第一次問她這個問題。那時的她還沉浸在很複雜而茫然的情緒中,並沒有意識到為什麼?王法會這麼?問。
“我不知道啊。”她隻是很誠實地這麼?回答。
下一刻,王法眼眸低垂。他壓了壓帽簷,像要繼續在看?台打?盹。如果不是林晚星看?到王法眼眸中一閃而逝的失望神情,她大概會以為這隻是王法不想?正麵回答她問題的某種轉移方式。
每個人都有暫時無法解決的困擾。
王法擺出?拒絕交流的態度,林晚星將視線從他的帽簷上移開,托腮,望著眼前寬廣的球場。
最前麵是漫長的塑膠跑道,很正規,一圈400米,她記得自?己上一次跑完全程,還是大學體?測時。而除此之外,她好像從來不清楚,跑完一場足球比賽的時間,是什麼?樣的感覺?
念頭一旦滋長,就無法遏製。
林晚星乾脆從看?台站起,她脫掉身上的的開衫外套,扔在王法身邊的空凳上“幫我看?下東西。”
王法看?了她一眼。
林晚星跳下看?台階梯,回頭喊道“90分鐘以後喊我啊。”
——
鞋底接觸塑膠跑道。
林晚星伸了個懶腰,隨後直接向前跑去。
一開始奔跑的時候,她隻覺得晚風舒爽,腳底塑膠回彈觸感柔軟,她還有時間思考。
她想?了很多,關?於足球是什麼?,學生們?為什麼?要踢球,他們?是不是真?的想?放棄,而她應該怎麼?做。
第一圈還沒跑完,她已經感到小腿有些?沉重。
她把王法的位置,作為標記物,開始了第二圈。
這次,她放慢步伐。
當你不由自?主地自?我調整,繼續跑步時,就會把思緒放在自?己的身體?上。
林晚星隻覺得腿越來越沉重,她於是繼續思考一些?關?於學生的問題來轉移注意力。
第3圈。
小腿酸痛、腳踝酸痛,很正常的肌肉反應開始從腿部逐漸蔓延全身,她知道自?己應該更慢一點,她調整呼吸,卻?已經無法控製自?己。
在強大的生理?反應麵前,心理?學上的那些?小伎倆已經不管用了。
第5圈。
林晚星知道跑步應該很累,她也參加過800米測試。她還曾坐在看?台上,看?學生們?在王法的要求下,幾乎跑了一整個晚上。可當她自?己親身體?驗的時候,沒想?過會這麼?累。
她現在已經頭暈眼花,喉頭有血腥氣泛起。林晚星感覺身體?上很多部分都不屬於自?己,想?停下來,但覺得不應該停下來。她想?問問王法,但一切的行動已經機械化。
某一刻,當她跑到操場西南角的時候,忽然看?到梧桐路17號的一角。
屬於元元補習班樓層的光亮,成?為了她的新的燈塔。
第7圈。
剛才6圈跑完,代表了她完成?了兩?千米。林晚星開始試圖用數學的方式,通過步速跑速計算自?己大概跑了多長時間,可她腦子已經完全成?了一團漿糊,大腦空白,呼吸遲滯。她知道自?己剛才的想?法屬於思維混亂的表現。
林晚星眼冒金星,仿佛覺得自?己能看?到學生們?當時在球場上踢球的樣子。
甚至還有很清楚的聲音傳入,等她再跑了幾步,又意識到那些?人不是她的學生。
很多想?法都亂成?一團,成?為被貓撓過的毛線團,她甚至覺得毛線團是纏繞在她自?己身上一般。越綁越緊、越來越重。
林晚星唯一的想?法是,好累,真?的好累。
是啊,跑步已經這麼?累了,踢球隻會更累吧,為什麼?還要踢球呢?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坐標和空間被無限製不斷拉長。
燈塔已經失去作用,纏繞在她身上的毛線仿佛越來越緊,塞滿了她整個胸腔。它們?慢慢纏上她的眼睛,將她完全包裹起來。
直到某一刻,林晚星膝蓋一軟,眼前一黑。她用很離譜又無比輕鬆的方式,摔倒在跑道上。
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堅持下去,也得到了莫大的解脫。
解脫也很不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