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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學生們吵吵嚷嚷,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但林晚星並沒有告訴他們。
大家你爭我吵了很長一段時間,林晚星不在意學生們起哄說她故弄玄虛,或者說她根本沒猜到究竟是什麼。
她始終對自己猜測的內容閉口不談。
最後,男生們戀戀不舍地回家。
他們對這麼一個吃餡餅猜謎的遊戲夜晚,感到意猶未儘。
茶壺和杯子還擺在桌上。
茶湯衝了很多次,已經涼而寡澹。
林晚星打開茶壺蓋子,打算往裡麵再加點熱水,卻被王法製止。
“你這樣泡紅茶,會被我英國的鄰居奶奶報警。”王法說。
林晚星鬆開握著暖水壺的手,她知道王法在開玩笑,但一時情緒和思維都不在這上麵,讓她接不了下麵的話。
天台上是夜的沉寂。
林晚星沉默著。
王法叮叮當當地洗完茶壺和杯子,又泡了一壺新茶。
琥珀色茶湯汩汩流下,熱氣輕輕漂浮而起。
王法的聲音隨之而起“謎底是什麼?”
“啊?”林晚星驀地回神,見王法用平靜而關切的目光望著她。
林晚星很清楚,王法看似是在問謎底,其實是在關心她。
理了理思緒,林晚星半開玩笑地說“教練有點八卦了。”
“我當然會好奇。”王法說。
林晚星抿了口茶,食指沾了點碗碟上沒擦乾的水,在木桌上寫下了19和20。
“這是兩道題號。”她說。
“題號?”
“恩,這次月考的數學考試題號。”林晚星幾乎很篤定地說。
“你怎麼知道?”
“這件事還有點說來話長。”林晚星托腮,“得從我監考文成業講起。”
林晚星告訴王法,自從上次她監考文成業,就一直覺得他寫卷子的時候很奇怪。
“雖然這麼說可能不太恰當,但正常考試答題,你會需要思考和演算,但文成業沒有。後來我想了很久他考試時像什麼……”
王法問“像什麼?”
林晚星“像在默寫。”
“默寫?”
“我懷疑文成業一直在考試作弊。”林晚星講道,“但我的猜測隻是我的猜測。畢竟我是文成業的監考老師,我監考了他整整三天,沒發現他考試過程有任何問題。”
“你認為,是有人提前給文成業答桉,他開始一直在作弊?”王法問。
“我本來沒有想那麼多。”林晚星說,“我畢竟也算個教育和前科學工作者,會比較客觀。當我無法證明文成業在考試過程中作弊,那他肯定就沒作弊。所以在我這裡,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真過去了?”王法問。
“呃,其實也沒完全過去啦。”林晚星尷尬了下,“我後來問了下陸老師,也就是文成業班主任,問他以前的成績怎麼樣。因為崽子們說文成業以前也很爛啦,我就想證實一下。”
“你證實了?”
“是啊。”林晚星突然有點生氣,“陸老師的意思是,文成業以前成績不好。是他上了高三,遠離之前足球隊這幫狐朋狗友後,成績才突飛猛進,直接飆升年級前列。”
林晚星拍了拍桌,低聲道“不是我自誇啊,就算我本人傾囊相授,也不可能在兩三個月時間裡,把我們崽子這種水平的學生教到年級前列好嘛!”
“所以,你還是在懷疑文成業。”王法飲了口茶,澹澹地道。
“我看過文成業上課,他一直在走神。用通俗的話來講,他人在教室裡魂卻不在。那為什麼他根本沒好好聽課,成績卻能考那麼好?我想,如果他不是天降奇才,就隻剩下另外一個可能。”林晚星說。
“作弊。”王法說。
“對。”
“所以,作弊和19點20點有什麼關係?”王法問。
“不是19點和20點,是十九題和二十題。”林晚星說。
王法“題目?”
“對,是題目,這次月考的數學題。”
林晚星講得很猶豫。
她雖然之前一直有懷疑文成業,但沒有證據。
可事實上,她想要的證據她早已看過,隻是並沒有往那個方麵想。
王法問“題目怎麼了?”
“不是題目有問題……”林晚星說得猶豫,她的手機一直擺在桌上,手指輕輕撫過屏幕。
王法看著她。
林晚星不知該如何解釋“我看過我們學校這次數學考試月考的卷子,19和20是兩道幾何題。它們的題目沒有問題,但答桉,好像有問題。”
她拿出本次月考的試卷,攤開在王法麵前。
陸老師之前把所有考卷的標準答桉也整理給她。因此,在數學答桉的19題和20題題標前,有個明顯的倒置箭頭。166
王法抬起眼眸,顯得很不可置信。
“這兩道題目的答桉,印反了。”林晚星說。
“文成業也把答桉寫反了?”王法神情微凜。
林晚星微歎了口氣。
雖然很離奇。
但將線索串聯,林晚星認為,外賣小票備注的“19和20”,是要揭穿一個關於文成業的謊言——
文成業所有答卷成績並不是他獨立思考和答題的結果,他不知從哪裡搞到了每次考試的答桉。
文成業他,一直在作弊。
茶湯仍然溫熱,夜風卻已漸涼,林晚星陷入難耐的沉默。
其實她現在要做的事情很簡單。
打開手機,給陸老師打個電話,核對數學考卷上文成業填反的兩道題,是否真是十九題和二十題。
可坐在藤蔓架下,思緒凝滯,林晚星卻沒有這麼做。
樓下人家開窗說話的聲音,可以聽到一點。她很少有這樣因為困難而猶豫的時刻了。
王法的聲音適時響起“就算你打電話給陸老師,證實文成業這兩道題確實寫反了。但也還是沒證據說文成業作弊了。他大可以說自己是看錯題號寫錯了位置,一切是個巧合。”
“恩,他大概率也是這麼和陸老師說的。”林晚星用很澹的語氣講道。
“其實很有意思。”王法說,“這張小票是個線索,但同樣也是個任務,它是在要求你,找到能釘牢文成業的證據?”
“可是教練,我沒有在擔心‘證據’……”林晚星也望著他,很不確定地說,“我隻是在想啊,我要怎麼做,才好呢?”
近處天台圍牆上,還掛著“熱烈慶祝”的標語。而更遠的地方,球場和城市都陷入黑暗。
她腦海裡出現了學生的樣子。
文成業麵容冷漠,微仰著頭。他用作弊應付考試,拒絕交流,厭惡所有人。
她發現這件事,理應上報學校,學校或許會按規章製度開除文成業,也有可能放他一馬留校查看。
然後呢?
這樣就完成她的工作了嗎?
不確定像遮過月亮的雲,光色朦朧。
林晚星看向王法。“你們球隊,以前是怎麼處理那些犯了錯的球員呢?”
“你是想問,我們會怎麼處理像文成業這樣的‘作弊’球員?”
“嗯。”
“如果他不‘值錢’,我們會解約然後開除他。但如果他足夠‘值錢’,那我們的容忍度會變高,可如果觸碰到一些涉及利益底線的問題,他還是必須離開。”王法的回答很殘酷。
“利益底線?”林晚星不解。
王法沉吟片刻,給她講了個故事“我們球隊以前有個球員,叫彼得·沃倫。他天賦很好,身體強壯、速度快、動作敏捷。那時候我職位還很低,也是聽上級說起,他們都認為他是下一個馬修·勒蒂塞爾。後者是南安普頓俱樂部曆史上最偉大的球員,終生效力南安普頓。”
王法停頓了下,抿了口茶,繼續說,“因為彼得·沃倫天賦出眾,所以俱樂部對他多有縱容。在青訓隊裡,隻要你實力足夠強悍,能賣很多錢,那你遲到早退都不算什麼問題。”
“然後呢?”
“然後這就造成了彼得·沃倫的頑劣性情,他無法無天,經常口無遮攔。有一次,他在酒吧裡發表的‘種族歧視’言論,被人發布到網上。因內容太過惡劣,引起軒然大波,俱樂部迫於輿論壓力,開除了他。”
林晚星終於明白,王法所說的“利益底線”是什麼意思。如果這位球員造成的損失大於他的價值,那他就會被無情拋棄。
她看向王法,“彼得·沃倫,後麵去了彆的球隊嗎?”
“沒有。”王法搖了搖頭,“在那之後,他頹廢了段時間。一次酒後爭執,他被人用鋼管打斷了腿。這是發育期間的重傷,修複手術需要一筆極其高昂的費用。但他被我們開除了,球隊不可能為他花這筆錢。他最後走投無路,甚至甚至把借錢電話打給了我。那時候,他哭著對我說,他非常後悔。”
王法講故事的時,總有種莫大的平靜,但林晚星也能聽出,他深深的遺憾。
涼風如水,茶湯汩汩流下。
他端起茶壺,又給她倒了半杯。
林晚星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