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鮮血如絲緩緩逸出她淡粉的唇角。
“主子!”鬆嬤嬤大驚,身無重病,年少吐血,這是短命之兆啊。“您這是?快,快叫太醫——”
“嬤嬤!”高露微止住了她,“我沒事,不用叫太醫了!不過一時想不開,血不歸經……歇歇就好了。”
“這怎麼行啊,主子,這是血啊,您怎麼可以這麼不顧惜自己的身子,您這不是讓人心疼死麼……”鬆嬤嬤哭出聲來,“您再委屈再不甘可以打罵奴才,怎麼出氣都好,千萬彆憋壞了自個兒啊!”
讓人心疼死?高露微輕扯了下唇角,她阿瑪哥哥倒是千方百計為她謀劃,可是她給家族帶來了什麼?一個空蕩蕩的妃子名頭,家族卻丟了幾輩子在內務府經營的差事、勢力,全然忘了她阿瑪為了太上皇在江南出生入死,忘了她為皇上流了胎、失了女人最重要的生育機會,皇上待她、待高家何其涼薄寡恩。
心如雪洞,冰冷,不甘,還有一股無法忽視的渴望。
他待她越不好,她越渴望他的寵愛溫柔。
她也不清楚她到底怎麼了!
高露微闔上眼,“不能宣太醫,傳出去會讓人詬言。”一個妃子怎麼能不滿皇帝的旨意呢,這不是自絕後路麼。
“主子……”鬆嬤嬤無聲淌淚,她能感受到主子的怨恨不甘,她付出了一個女人最慘痛的代價才換來側福晉的地位,臨到最後卻發現這種地位隨時可能被代替、被超越。
她與烏喇那拉氏各有各的悲慘。
這一刻,鬆嬤嬤也免不了怨恨起皇上怨恨起了皇後,為什麼他們能過得那麼幸福,而她的主子卻隻能血淚暗咽,不敢宣諸於人。
“您先歇著,奴才去給您熬碗湯來。”鬆嬤嬤扶著她躺好,蓋上被子,起身拭乾了淚福身說著。
“嗯。”
高恒覺得妹妹得到的位份太低,忿忿不平“妹妹怎麼說也救過皇上皇後,怎麼才封了個慧妃,竟跟烏喇那拉家的那位一般。”
“住口!”高斌大怒,“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想我高家出身包衣,能有如今地位全賴太上皇、皇上恩典,此負恩之言今後若讓我再聞聽一言半句,你就給我滾出高家!”
“老爺,恒兒不也是心疼妹妹麼,何必生這麼大的氣……”高斌妻子尚氏連忙上前勸說,“恒兒還年輕,氣盛些也是有的,老爺好好教就是了。”
高斌看著麵色猶帶不甘的兒子,氣道“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跟在太上皇身邊,戰戰兢兢,幾十年不敢有一日懈怠才有高家的今日。恒兒是我兒子,我怎會不了解他的性子,他對家人好,愛護姐妹這是好的,可他也太將高家當一回事了,行事無所顧忌,再這麼下去總有一日會惹出大禍!”
“你就這麼瞧不起兒子。”在尚氏眼中,她的兒子女兒都是好的,相貌手段都有,不然也不能聯姻高門望族,小女兒更成了皇妃。
“兒子就是被你慣壞的!”高斌指著高恒道“他也不是沒腦袋的,心機手段比老子當年還好些,就是為人太過不知足,膽大妄為,早年他和微兒乾的那些事他以為皇上、太上皇不清楚?都記著呢!”
高恒猛地抬頭,眼底掩不住地驚駭“不可能!如果皇上知道了,怎麼——”
“不可能?嘿。”高斌頹然一笑,“若非如此,這幾年高家怎會處處受製,同為心腹老臣,我甚至比鄂爾泰、張廷玉更貼近主子,可現如今他們都是首輔大臣,可握在高家手中的權柄卻日漸縮小,我甚至懷疑當年送微兒進宮是不是做錯了。”
當年送女兒進宮,是因為自己手中握著主子在江南的暗諜,一來表忠心儘本份,二來也是讓主子放心,可是女兒心高,自己為了家族繼續繁榮昌盛也存了攀附皇家的心思,因此支持她接近當今……可惜啊,原來看著聰慧伶俐的小女兒進宮之後失了平常心,行事太過躁進、陰毒,若不是自己及時發覺給他們兄妹收尾,事情被揭開,高家會有什麼下場?反正是不會比現在好的。
早年太上皇的手段他至今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西林覺羅家是高家姻親,高恒自然清楚如今朝廷官員格局,早兩年被太上皇削爵的鄂爾泰在弘曆一登基立時被欽點為會試大總裁、軍機大臣、領侍衛內大臣、議政大臣,聖眷之厚一時無兩。
而高家當年在江南的權威甚至比鄂爾泰還要高兩分,高恒無比懷念當年人人恭敬的生活,若非這幾年高家步步下坡,他真要以為高家是無所不能的了。自己阿瑪雖然位高權重,行事卻最是縝密,這些年的政績也有目共睹,可新皇登基,不但不如想像中因妹妹而更進一步,反而比起同為上皇重臣的鄂爾泰、張廷玉他們還差上不止一層。妹妹身為皇上潛邸側福晉卻隻封了與烏喇那拉氏同品級的妃,就算再不受寵也不至於如此,莫非阿瑪說的是真的,自己跟妹妹做的事皇上都清楚?!
這念頭一起,渾身發寒,膝蓋一軟,跪到地上“阿瑪,都是兒子的錯!求阿瑪責罰。”
以前父親的訓誡他多半表麵恭聽心裡不以為然,有權勢不倚仗那要來乾什麼?!
現在他卻無比清楚地認識到,沒有權勢他將什麼也不是,父親一失了江南監察百官的暗職,那些平日跟著自己玩樂廝混的“爺”們立即“失蹤”了十之□,自己出門辦事也不像以前那麼順暢得意,若是高家徹底失勢,父親官職被一捋到底,以前高家得罪的官員、自己頂著高家的光環在江南結下的仇怨……甚至被家族知道是自己的原因才落得家族在內務府的勢力被鏟除,自己會是什麼下場?!
他想都不敢去想。
有一點他父親說對了,他就是個自私貪婪膽大妄為的人,任何事,他最先考慮的便是自己,然後才是親人、家族。父親雖得聖眷,手眼通天,可新皇一旦即位,高家的榮光何以為繼?有什麼比出個寵妃和皇子更可靠呢,在家裡,他一直是最為支持妹妹進宮的。
為了這個目標,他當然要幫妹妹算計,可如果為著妹妹,失去了高家的權勢,甚至是自己的性命,那是萬萬不能的。
尚氏狐疑地看著兒子“你們兄妹瞞著我做了什麼?”知兒莫過母,若非天大的禍事,她這兒子是不會認的。聯想起這幾年高氏一族被剝離內務府權勢中心,尚氏的眼光漸漸冷凝起來,即使身為高家婦,一些行事,她也要顧及自己娘家。
高恒不敢言語。
高斌也不想讓妻子明白其中糾葛,袖子一甩,回了書房寫謝恩折子。“問你的好兒子吧。”他深知兒子是不會給妻子說實話的,就是說,也隻會用一些皮毛搪塞。
……
高斌的謝恩折子文情並茂,姿態擺得很低,這讓弘曆想起當初超拔高露微為側福晉時高斌的謝恩折奏“伏念奴才女兒至微至賤,蒙皇上天恩,令侍候寶親王,今乃於使女之中超拔為側福晉……”
“高斌是個明白人,可惜了。”
高家與金風院的動靜都沒有瞞過弘曆,他從來便不是心胸寬大的人,挑撥太後為難雲珠、給自己添堵……這些事他都記著呢,對付高氏這種女人根本就用不著什麼懲罰手段她自己就能夠折騰死她自己,高斌一個人再厲害也撐不起整個高氏家族。
則於烏喇那拉氏,他望著擱在案桌上的另外幾張報告,眼底的冷意如冰,這個女人更加深沉隱忍了,竟能不動聲色,不過“嫌”妃這個位份也確實便宜她了。
若不是想著身邊留個出身高些的女人占位子,不會任她活到現在。烏喇那拉氏好就好在與嫡母孝敬皇後有點關係,著姓大族出身,容貌又妍麗,擺在台麵對雲珠的名聲有好處,也不怕她心大算計,不是說“在絕對實力麵前一切手段都是紙老虎”麼,烏喇那拉氏雖占著個大姓,如今也與族人關係冷淡,父兄更不是什麼出類拔萃的人,再怎麼蹦躂也不影響朝局。
想到近日到慈寧宮請安,太後有意無意地說起自己後宮嬪妃大多是出身低下的包衣和漢女,怕有人誤會皇後用心……開始說起朝中哪些勳貴家裡到了年齡大選的貴女,他就生心厭意,金氏蘇氏不都是她指的麼,關雲珠什麼事呢,這麼明晃晃地為那些還未進宮的秀女保媒拉纖的,她是想繼續在自己身邊安插聽她話的女人還是想通過她們影響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