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魂!
三十三
芙蓉園裡客人多,書寧和周子澹的短暫離去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隻有楊氏一直憂心忡忡,派了隨行的下人在園子裡尋了好幾圈沒瞧見人,險些報到大長公主那裡去。而今瞧見書寧沉著臉回來,她這才籲了一口氣,撫著胸口緩了緩,悄聲抱怨道“這小姑姑也實在太隨性了,一聲招呼也不打便消失小半個時辰,可把我擔心得要死要活的。”
一旁的丫鬟杜鵑亦幫腔道“可不是呢。便是有什麼要緊事,好歹也來跟少奶奶招呼一聲,這般不言不語地就走了,回頭旁人問起,您都不知道回什麼好。”
說話時,書寧亦慢慢近了,楊氏立刻換了一張擔心的臉來,小聲道“小姑姑方才去了何處?侄媳四處尋了好幾圈,也沒瞧見您,可把我們給嚇壞了。”
書寧本對楊氏並無惡感,隻是一想到沈環環的惡毒手段,心裡就膈應得慌,連帶著對楊氏也沒了好臉色,斜著眼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冷聲道“侄媳婦若是想知道我去了哪裡,不如去問問你那個好表妹。”說罷,毫不客氣地轉身而去。
這是書寧頭一回在楊氏麵前不假辭色,楊氏頓時委屈得眼都紅了,一旁的杜鵑護主心切,竟急著插嘴道“少奶奶也是擔心姑小姐,您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了,大家夥兒可擔心得很。姑小姐怎麼如此不講理。”
書寧本已走了好幾步遠,聞聽此言硬生生地止住了腳,緩緩側過身來朝楊氏二人譏笑兩聲,道“侄媳婦不愧是寧家長媳,連身邊的丫頭都如此不同凡響,竟敢對著長輩大呼小叫,真真地好教養。”說罷,冷厲的目光在她二人臉上緩緩掃過,楊氏臉色愈發地難看,欲開口說幾句話來辯解,書寧卻已決絕地轉身,隻留下一句話道“我乏了,這就回去了。侄媳婦若是還想繼續,就在這裡待著吧。”
楊氏哪裡敢讓她一個人回府,若是寧老太太曉得她獨自先行回了家,還不曉得要怎麼想,府裡的人更不知要如何編排她。於是趕緊讓杜鵑去找沈環環,自個兒則趕緊跟上前去,追著書寧道“我們自然也要一起回去的。對了,三弟不知去了哪裡?”
話剛說完,周子澹不知從哪裡忽然冒了出來,笑意盈盈地朝楊氏道“大嫂找我有事?”
楊氏巴不得把書寧這顆燙手的山芋交到周子澹手裡,趕緊道“小姑姑說累了要回府,你趕緊讓車夫把馬車趕到園子門口來接人。小姑姑精神瞧著不大好,回去的路上你仔細照顧,莫要累著她。”
周子澹義不容辭地應下,罷了又滿臉關切地朝書寧問“小姑姑可是被曬得頭暈了?今兒太陽倒大,園子裡人又多,嘰嘰喳喳的吵得腦仁疼,連我都受不住,乾脆尋了個沒人的角落歇了一陣。”
書寧麵色稍緩,但語氣依舊不大好,哼道“你倒是自在。”說罷,又冷冷朝楊氏瞥了一眼,譏笑數聲,並不說話。
楊氏倒也不傻,見書寧今兒反常地對自己格外無禮,又想到方才書寧說過的話,愈發地肯定是自家那沒輕沒重的表妹得罪了她,一時間又氣又急。既覺得委屈,又害怕書寧回府後尋寧老太太告狀,回頭便是她也吃不了兜著走。
想了想,楊氏壓低了嗓門,柔聲致歉道“環環不懂事,若是有哪裡衝撞了小姑姑,侄媳代她替你道歉。小姑姑可千萬莫要生氣,氣壞了身子,侄媳心裡頭也不好受。”
書寧隻不作聲,板著臉直挺挺地往外頭衝。楊氏見狀,心裡愈發地忐忑。
因她走得急,楊氏甚至都來不及找大長公主道彆,隻得快步跟在她後頭,生怕這個小祖宗一氣之下要鬨事。好在一路出了園子門,書寧除了板著一張氣鼓鼓的臉之外,倒也沒有旁的舉動。
出了園子,書寧剛準備上馬車,一旁忽地岔出一匹馬來,猶如旋風一般挨著書寧的衣服擦了過去,虧得周子澹手疾拉住了她,不然非得狠狠摔在地上不可。書寧頓時大怒,衝著那馬背上穿醬紫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大罵道“混賬東西,還不快給本小姐滾下來跪地磕頭。”
那肇事之徒卻置若罔聞,“哈哈——”大笑一聲,揮起鞭子在馬臀上狠狠抽了一記,馬兒吃痛,愈發地跑得飛快,一溜煙地消失在路的儘頭。
書寧氣得直跺腳,隨手拽住守在門口的一個護衛厲聲問“那個混賬東西是誰?哪家府上的?竟敢對本小姐如此無禮!”
護衛一臉怯怯地使勁兒往後退,一邊躲避一邊小聲道“小的不認識,不認識。”
“你不認識?”書寧大怒,隨手抽出那護衛腰際的大刀,一揮胳膊便把那柄刀擱在了護衛的肩膀上,咬牙切齒地道“連個小小的侍衛也敢對我不敬。你不說,是不是以為本小姐不敢動你。”說話時,手裡的大刀微微往前一送,鋒利的刀鋒飛快地在那護衛脖子上劃出一條血痕。
護衛又驚又怕,慌忙求饒,“且慢且慢,大小姐手下留情,那個……那仿佛是國師府裡的小少爺。”說罷,又生怕她鬨出事來後反害得他被鄭家尋仇,又趕緊補充道“小的……小的也不敢確定,他他走得急,小的沒看清,隻是依稀記得鄭家小少爺今兒就穿著這一身。”
書寧的臉上愈發地憤恨,低聲啐了一口,又惡狠狠地罵了幾句,抽回手把刀重新插回護衛的刀鞘裡,氣呼呼地道“竟是那個紈絝!下回見了他,非要他好看。”說罷,又凶巴巴地朝一旁無可奈何地周子澹罵道“你看什麼看,趕緊去趕車!”
“我——”周子澹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眨巴眨巴眼,問“小姑姑您莫不是在開玩笑,侄兒……侄兒怎麼會做那種簇活兒。”
“你不是男人麼?”書寧眼看著又要發火,周子澹趕緊跳起來攔道“行行行,我去趕車,小姑姑您莫要生氣了。侄兒這就去,您稍等。”說罷,一邊討好地朝書寧作揖,一邊連連後退,飛快跳上馬車,拿起鞭子小心翼翼地把馬車趕到了園子門口。
他們在大門口鬨得聲音有些大,引得不少人側目,楊氏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像被針紮一般難過,偏偏馬車還未到,她又沒地兒躲,隻得硬著頭皮被各種目光審視。好不容易等到車夫把寧家的馬車趕到門口,她甚至都不等杜鵑扶,自個兒就利索地跳了上去。
…………
馬車走了一段路,直到上了官道,四下無人了,書寧這才從車裡爬出來坐到周子澹的身邊,小聲問“我剛剛演得可好?”
周子澹使勁兒點頭,笑道“這回全京城的人都曉得寧家二小姐是個火爆脾氣,雖說長得漂亮,可是又凶又不講理,隻怕全京城的少年郎都不敢來上門提親了。”
“我都是為了誰?”書寧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漣漣,平白給她稚嫩的小臉上添了幾分難得的成熟和嫵媚。周子澹心裡一緊,頓時有些透不過氣,手裡的韁繩也不受控製地收緊,直到馬兒發出一聲嘶叫,他才陡地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趕緊又挪開眼,微微低頭道“我都記著的。”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表情也格外凝重,書寧頓時覺得有些壓抑,口中愈發地乾,舔了舔嘴唇,沒話找話道“你從哪裡找到的平安?他演得倒是不錯?”
周子澹的臉色愈發地沉重,沉聲回道“柳將軍來了信,他和人接頭去了。”卻隻字不提柳將軍的信中提到了什麼,書寧也不問,端端正正地坐在馬車前頭看著前方的路,秋日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投出淡淡金色的光。
這邊馬車裡,楊氏一上了車便向沈環環追問起園子裡發生的事來,沈環環如何會承認,一邊哭一邊委屈地小聲道“表姐如何不信我?我寄人籬下本就過得艱難,每日裡都提心吊膽生怕得罪了人,連府裡的大丫環們都陪著小心,如何敢去招惹她。姑小姐是什麼性子您還不曉得麼,她本就瞧不起我,後來因為我沒眼色地向她討好那匹貢緞愈發地看我不順眼,而今一張嘴無憑無據地就要冤枉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表姐您若不信,我……我……我索性死了算了。”說罷,便要尋死覓活地以證青白。
楊氏揉了揉太陽穴,高聲喝止道“行了行了,你莫要再哭了。若果真是她無事生非,我自然要護著你。”嘴裡這麼說,心裡頭卻還是有些不安。想了想又拍著胸口安慰自己,那小姑姑空口無憑,就算是寧老太太也不好隨便處置沈環環。
沈環環好不容易把楊氏哄住,心裡頭卻實在發虛。她自然曉得今兒的事一旦未成,回了寧府,書寧必定不會放過她,一邊想著,又一邊暗恨那鄭家小少爺是個廢物,同時又琢磨著回了府如何先去寧老太太那裡告狀才好。
周子澹趕著馬車走了一段路,遇著個岔路口拐了個彎,悄無聲息地脫離了寧家的隊伍。書寧低聲問“我們這麼半路上走了,楊氏回了府不見我們,隻怕以為路上出了什麼事,一著急,說不定闔府上下都要出來尋人。”
“不怕,”周子澹成竹在胸地道“我跟平安叮囑過,讓他一路跟著大嫂她們回府,到了地兒便說你心情不好去附近走走。”
“你就曉得拿我做借口!”書寧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欲回馬車裡,可一想到車裡那血淋淋的屍體又覺得嫌惡,一咬牙,還是繼續坐了下來,狠狠道“回頭再跟你算賬。”
周子澹趕著馬車出了官道,沿著小路進了林子,走了一盞茶的工夫,終於在一條大河邊停了馬車。
書寧跳下馬車準備幫忙,卻被周子澹攔住,道“你去旁邊歇著,這些事我來就好。”
“你會嗎?”書寧歪著腦袋看他,“你不會打算就這麼把屍體扔下河裡去吧?”
周子澹眨了眨眼,疑惑地問“不能扔嗎?”說罷,又擺出一副好學生的表情來,認真地道“那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