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鉞道“快請她進來。”
吳戟匆匆而入,右臉上一道紅痕,好不狼狽,見了她道“誒,三姐呀……”
吳鉞雖疲憊不已,仍是強打起精神道“你這是被誰給打了?”
吳戟神情有些微妙,舉袖遮麵羞憤道“叫三姐笑話了,我這是,這是被我娘給揍的。”
吳鉞詫異道“姨母揍你做甚麼?”
吳戟麵色微變,扁扁嘴道“不是,三姐,你就忘了?不是你叫我回去查吳易此人嗎,我回族裡的宗祠偷偷翻了翻族譜,誒。”
“吳易?”吳鉞想了一會,恍然大悟“瞧我都忙忘了這事,快坐下歇口氣。”
吳戟從袖中取出一張薄薄的紙片,偷偷塞進吳鉞手中,小聲道“東西給你,我是瞞著我娘偷偷過來的,你這地方人多眼雜,說話也不好說。我便長話短說了,吳易此人並非不見於族譜,而是被刪去了名字,至於為何卻不知道,但這人像是犯了什麼忌諱,若要細說緣由,那得追溯到慶嘉年間,此人是在慶嘉六年因病而逝,不過三十六歲,也是可惜……”
據吳戟所言,吳易是吳家主支的人,曾參加科試,後來出仕做官,在辰州的時間最久,曾經曆辰州‘洪波之亂’,此案牽連甚廣,不少官員獲罪落馬,吳易得了個監察不利的罪名,被革去功名,成了白身,後鬱鬱而終。
吳鉞待她講完,起身一揖道“六妹,多謝你了!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吳戟嚇了一跳,避開道“使不得!三姐,不過隨便查查罷了,幸而宗祠尚留有舊卷,不然我也找不到這人的生平。”
待吳戟離去後,吳鉞回到房中,從櫃中取出那方玉匣,小心翼翼地打開。匣中放著一疊紙,她輕輕取了出來,抽出最後一張。但見字淩亂而潦草,飛揚跋扈,幾欲破紙而出,而墨跡透紙,可見寫字人之悲憤無奈。
“……人皆言事出有因,有因即有果,而因果之紛擾無窮無儘,並非因果之故,實為人心難測,幾生鬼怪驚怖,故將其事暫托於筆墨,餘友之心,蒼天可鑒。但世間無名者眾,餘亦不過如此,此生碌碌,虛妄不實,刹那生滅。經中常雲一切法皆是無法,法為何物,何物為法,千萬人有千萬法。雖做此念,仍滿口胡言以渡終日,族人皆笑餘癡,然大廈將傾,國不將國,不為聖上所知。千裡之堤終潰於蟻穴,嗚呼哀哉!托衷情於後,望苦海回身,早悟蘭因。嶽堇留。”
而前麵數張紙字跡工整,小楷秀麗,可以看出並非一人所書,吳鉞手摩挲在薄薄紙張上,深深地歎了口氣。
原隨照常從宗卷庫回到行館,捕快來報,說是有個姓吳的人來此呈上證物的。
捕快告罪道“小的瞧她也不像個滿口胡言的,這才自作主張將她留了下來,等候大人回來決斷。”
原隨整衣道“請她來廳中。”
捕快吩咐手下領人到廳裡見客,原隨從後頭的屋門而入,坐在廳上看門見山道“你是來呈上證物的,你可知本部如今查的是什麼案子,竟敢說出這等話來,若是本部查出你是謊報,今日的刑堂便要留於你了。”
吳鉞躬身道“大人明鑒,學生並非胡言亂語,證物就在此處,怎隨意敢欺瞞?”
原隨一抬手,捕快下去接過吳鉞手中東西,道“大人請看。”
原隨先是取了一本賬本翻開來,隻瞧了幾頁便猛然站起,道“這些東西都是從何而來的?”
吳鉞緩緩道“學生不敢欺瞞大人,族妹先前在互市監中任巡官,多次審查賬目往來發覺有異,還未上報朝廷,樂安郡便淪陷了,她也……”
她跪地行禮,一字一頓道“族妹單字盈,大人亦可去查其身份——”
原隨道“本部認識她,吳盈吳大人。前年臘月,本部任賀州巡按之時,曾與她見過一麵。”
吳鉞猛然抬頭,隻聽原隨道“那時本部還在查一起書商被騙的案子,這位吳大人不知為何也在書市尋《慶嘉異誌》的舊版。本部問她為何要尋此書,她隻道,這書雖是傳奇話本,真作假假作真,但其中有些故事,的的確確是真的。”
清平靠著椅子,手在桌上叩了叩道“魏遠玲,你跟了我五日,這五日我走到哪裡你跟到哪裡,你若是要說什麼現在便可以說了。”
那形容瘋癲的人抬起了頭,癡癡傻傻地道“你,是你……”
清平垂眼笑了笑,道“你沒瘋就彆裝傻,此地安全的很,沒人會知道你來過。”
魏遠玲雙目放空,嘻嘻道“你才是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清平歎了口氣,隻得道“十幾年前你妹妹無故走失,你上報官府,接著又接連走失了六個女孩,皆在十三至十五歲之間,不過這些人後來都回來了,唯獨你妹妹不見蹤影。你鍥而不舍繼續報官,你鄰居卻來堂上作證,說見過你妹妹出現在城郊,官府便斷定你妹妹顯然不是走失,而是刻意為之,這就定了案……”
地上被五花大綁的人牙齒緊咬,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清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你的卷宗我都看過了,那便不說案子了。聽說你從前是個能工巧匠,望海宴上的龍女造像總會有你的,為何那一年你卻沒有上供呢?而你的妹妹也在那年的望海宴上走失,這裡頭到底有什麼乾係?”
魏遠玲終於抬起頭看向她,神情陰鷙而凶狠,嗓音沙啞道“這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清平淡淡道“當然有關係,我十三歲時,曾在望海宴上扮過龍女,跳過迎神舞。”
魏遠玲呼吸一滯,清平接著道“望海宴每年都有,扮演龍女必須是十五歲以下的女孩,超過了就不行,這等規矩是從何開始的,又是誰定的……”
她俯下身去,與魏遠玲對視,好叫她看清自己的麵容。魏遠玲背挺的筆直,全然不複方才的瘋狀。
清平斂了笑,輕輕道“這麼多年你裝瘋賣傻,暗地裡查了不少事情吧?也是,再怎麼謹慎小心的人也會露出馬腳,不過你到底能力有限,始終查不到最為重要的一環。而今年望海宴提前卻讓你心生警惕,從丟失的第一個孩子起,你便已經留心了。事隔多年,那群人又這般明目張膽的行事,如此大張旗鼓,好像不怕官府去查……”
她靠回椅背,似笑非笑道“魏遠玲,你妹妹是不是與我有幾分相像之處,換句話說,那些丟失的女孩,是不是都是這樣,鼻子眼睛嘴巴,總有一處像的厲害。”
“至於像什麼東西,你比我更明白。”
魏遠玲捏緊了被捆在身後的手,額角青筋凸起,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