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雲海間!
殿中鎏金鳳形的香爐中溢出幾縷白氣,沉香的氣息隨即漫延開來,冷香驅散了些許燥熱。青花雲紋瓷缸中睡著幾朵碗蓮,蓮葉懶洋洋地鋪陳在水麵,葉片空隙見隱約可見一線金紅,原是隻小金鯉。金鯉頭頂翠葉張口求食,楚晙站在瓷缸邊瞧了一會,漫不經心地丟了幾顆魚食下去。
她手在瓷缸邊一敲,水波震動,金鯉頓時顧不得食物,慌忙躲進蓮葉下。她轉身道“人已經到了昭鄴?”
天樞呈上密報,道“回陛下,兩位侍中大人在雲中郡分開,今侍中去勘察河道,李侍中自去黔南郡。因昭鄴今年因水患緣故,將望海宴提前了。李侍中的儀仗途徑昭鄴,休整五日便去黔南郡。”
楚晙若有所思道“今嬛去雲中郡勘察受損堤壩的事,已經呈了折子上來,朕與內閣商議過了。”
辰州多河,古有澤國之稱,且深受水患困擾。建國之初收歸此州最無阻礙,實為此地飽受天災禍亂,百姓流離失所,衣不蔽體。而教化未開,人同獸類野性未脫,麵對軍隊也不畏懼。因辰州盛產銅礦,前承賀州,後靠閩州。州中水道交錯,十分便捷。高祖在時,朝廷派遣官員開學府,以禮教化其蠻夷之氣,又整修河道,使其雨季不為洪澇所擾,曆經六代治理,此地方得如今景象。雖不如賀州文脈廣博、世族繁多,也不如閩州遠通海外,富庶繁榮,也可稱一方太平,持盈守成。
辰州約莫已有百年間不曾被水患侵擾了,上一次還是在慶嘉年間,此後不過寥寥小災,辰州官府都能及時處理,待上報朝廷時連災民都已經安置妥當。如今的辰州州牧梁濮更是對此事份外上心,從她在職以來辰州鮮少有水患發生。梁濮曾上奏朝廷,提出在冬時,上遊水流減少之際,且此時農忙已過,便由辰州官府組織各郡閒暇勞力整修水道,清理淤泥,拓寬河道,以備來年之需。而州府自當撥款於此,故而上報朝廷,懇請批示。
“梁濮任州牧多年,據說她當年在禦前手繪辰州水道圖,並向滿朝大臣一一講解其利弊所在。此河所經之地民風鄉俗,古時舊族,皆悉數解答。內閣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了解辰州的官員,這才指派了她去做州牧。”
楚晙扶著桌沿,椅子側麵放了個大木架,上頭綁著一張辰州的水道圖,圖紙邊角發黃泛起,已經有些年頭了。右上角提著一行小字,墨跡暈染,早已模糊不清。她取來今嬛所呈奏折比對,其中卻有些微出入。內閣曾議過這事,說是辰州水道近年來變化較大,與朝廷原先所繪製的水紋圖有出入也屬常事,楚晙道“今嬛後來所上報的圖紙與這張出入太大,朕還未召內閣看過。今嬛在工部任侍中多年,所繪之圖多不勝數,從未出過什麼問題。朕召了工部尚書入宮,她隻道其中是非難斷,而辰州離長安萬裡之遙,若非親眼所見,不敢妄言定論。依你所見,梁濮與今嬛,到底哪個所言非實?”
天樞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苦著臉道“陛下,臣、臣哪裡知道朝中的事情,不敢隨意評彈。”
她低下頭去,隻聽得一聲輕笑,心中有些愕然,便抬起頭來。楚晙撿起幾顆魚食,又回到瓷缸邊喂魚。她側臉如冰雪般冷漠,眼眸中映著一弧水光,輕輕道“不知為何,朕總覺得……她未必會這麼老實。”
天樞一怔,道“陛下是說今侍中?”
楚晙注視著瓷缸中的金鯉賣力追食,沉寂片刻後才開口道“不是今嬛,是……”
她腰間所懸的白玉玉佩泛著溫潤的光澤,這枚玉佩樣子有些奇異,天樞不由多看了幾眼,總覺得很眼熟,卻聽她道“是李清平。”
楚晙收回手,淡淡道“著人看著她,儀仗一到昭鄴,先確認她是否在其中。”
昭鄴府尹廖詩瑩在行館中忐忑不安地等候,文吏從側門而入,小聲道“大人,單提刑說她還有案子要斷,就先不過來了。”
廖詩瑩的臉色霎時難看到了,她壓低了嗓音道“去請!無論無何也要將她請過來!”
文吏被她駭人的模樣嚇的心驚膽戰,忙不迭退下,廖府尹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咆哮道“問問她頭頂的官帽還要不要了!若是不想要了,今日不必來,明日後日統統都不必來了!”
行館後廊傳來腳步聲,廖詩瑩轉過身去,見是一青袍女官。那人向她行禮道“廖府尹,大人請你進去。”
廖詩瑩等不到單樂,心中頓生絕望,隻得自己先進去拜見。隻見堂上坐著一人,著孔雀紋飾藍色官袍。生的十分清雋秀麗,姿容華美。便附身拜道“下官昭鄴府尹廖詩瑩,拜見李大人。”
“廖府尹不必多禮。”清平溫和道,“本部途經貴地,此番暫時歇上一歇,還需叨擾了。”
廖詩瑩瞟了一眼門外,內心如油烹火燒,恨不得把單樂活活吃了。此時昭鄴官府品階能夠得上此次接待的唯她們二人,如今隻剩她一人扛大梁,她隻得咽下這口氣,賠笑道“大人言重了。”
清平知道單樂恐怕是來不了,便吩咐隨從上茶,含笑道“在雲中郡時便聞昭鄴繁華,如今得見,果然不同凡響,想來是州府治理有佳,使此地民風淳樸,清淨太平。”
清淨太平這四個字狠狠觸動了廖府尹敏感脆弱的神經,她再次咽下這口老血,勉強笑道“大人廖讚了,下官不敢一人貪功。昭鄴治理是全府衙上下的功勞……”
清平捏著茶盞,吹了吹浮末道“既然如此,怎麼不見單提刑單大人呢?”
廖詩瑩喉頭一哽,險些將噴出血來,咬牙咽下道“請大人恕罪,單提刑她,她今日公乾未歸,晚些時候必定來行館拜見大人。”
清平不禁有些想笑,卻一本正經地道“既然如此,那便叫她自去忙罷,本部這裡無甚麼要事,還是公事要緊。”言罷隻低頭飲茶,看不出什麼神情來。
廖詩瑩聞言眼角微抽,單樂已經在她心裡死了百八十遍,她不禁想自己究竟是造了什麼孽,才會攤上這麼一個同僚,不由惡膽向邊生,硬聲道“請大人放心,待她回來,下官定會帶她來拜見大人!”
想起單樂見著案子的模樣,怕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清平隻是笑了笑,繼續與她客氣地說了些場麵話。待到中午,廖詩瑩也不好再留著了,隻得拱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