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雲海間!
清平亦是報以微笑,她冷不丁地撕下一頁,靠近火邊點著了。驟然而起的火光照亮她眼中的冰冷,紙上的字跡被吞噬殆儘,化作餘燼落在圓台上,她緩緩抬起眼,道“既然神使連天下都不曾放在眼裡,又何須在意這本名冊呢?”
畢述微微揚眉,左手從披風中露出,握著一把黃金短杖。她的手拂過鑲滿寶石的杖頭,似笑非笑“這地方是不是有些眼熟,與鳴沙湖邊的祭台有些相似?隻是多年未曾獻祭,血已經乾了。”
清平眉心一跳,抬手唰地撕去幾頁,正要放在火上燒了,畢述卻開口道“何必這般決絕,阿月來,你將東西給我,我便叫外頭的人住手,饒她們一條性命。”
在她們對峙間,殿外的刀劍聲一直沒有停下,清平知道那些侍衛必然不會是普通人,原隨既然敢讓兩位朝廷重臣親入深山涉險,必然不會沒有布置。碧落城所處之地群山環繞,便如同一甕,至於要請誰入,已經不言而喻。
清平答非所問道“神使叫誰,難道這殿中除卻你我之外,還有他人?”
大殿中僅有兩隻火把,一隻在圓台邊上,另一隻則在白玉人像附近。畢述走過去拿起火把,隨著火光移動,照出人像低眉斂目的臉。她手略微一頓,最後停在一副壁畫前,借著火光去看牆上的壁畫。壁畫上雲氣彌漫,覆蓋了整麵牆壁,從海麵升起一輪圓月,清輝之中神女螓首低垂,是溫柔無比的姿態,隻是麵容仍是模糊。她淡淡道“從你踏入金帳之時,便已拋卻俗世中的姓名,阿月來,做神侍不好麼?”
“若是換一換倒是挺好的。”清平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神使若是不介意,偶爾換個身份,也是種彆開生麵的體驗。”
畢述聞言轉過身,黑暗大殿中,唯獨她二人身旁各落一片光明,如同相隔天塹。
畢述將火把插|進一尊人像的臂彎裡,手中短杖轉了轉,笑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既是如此你更該明白,究竟誰是主,誰是從。”
清平嗤笑一聲“裝神弄鬼的把戲貴教玩了這麼多年,難道還沒玩夠?若真有這種神通,何必布下此局,大費周折地來尋這隻箱子?”
她忽地轉變了主意,將手中剩餘的一張紙連同書冊一起放回盒裡,道“雖說有人做了蠢事,但到底這蠢事還未到不能挽回的地步。這份百年前世家叛國通敵的罪證,李某自當呈於陛下。而神使你,則不要妄想拿著這份名冊興風作浪,此地不是西戎,也永遠不會成為西戎。”
畢述低聲笑了起來,如同自言自語般道“那時……我真該把你殺了,皮扒下來。”
她慢步走向清平,握緊手中短杖,麵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然後你就會被掛在祭台的邊緣,在沙漠的風裡變乾。”她想著那個場景,突然生出了興致,“你的血會融進沙子裡,然後在來年春天,也許會長出草,也許會長出其他東西;你的皮也乾的不能再乾了,頭被割下來挖眼拔舌,和那些在祭神禮上的無用之人一樣,誰也不會記得你叫什麼……”
清平麵色如常,眼中映著火光,顯得極為透亮。她將手放在腰間長劍上,拇指向前輕無聲推出寸許,看著畢述步步逼近。
畢述仿佛意猶未儘,在想象中將她扒皮抽骨,而後露出一個惋惜的神色,道“和那些人的最大區彆就在於,她們死的心甘情願,而你卻是為人所叛,被出賣而來。到了現在,你竟能暫棄前嫌,與曾經背叛之人攜手相行,不得不說也是種氣量。”
她們此時所距不過十步之遙,清平聽聞她的說辭冷冷一笑,而畢述則仔細端詳著她的臉,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向她伸出手,不容抗拒地道“如今,你還有一條路可以選,回到我這裡,阿月來,神座之下仍有你的位置,我們可以聯手。哪怕你也想要那個位置,也不是沒有可能。”
清平敏銳地察覺到她話中所透的信息,頷首了然道“也?原來她們之所以能勉強與你合作,受你所驅使,不過是覬覦權位,妄圖謀求社稷。”
“做人不要太聰明了,”畢述向前邁出一步,“否則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清平拔出長劍嘲諷道“那也比自作聰明的強上許多,至少人總該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你以為自己高高在上,不同於世人,但你到底隻是個人。頂著這個臭烘烘的名字,卻連真正的名姓都沒有一個,永遠都活在‘畢述’的影子裡……你躲在黑暗中久了,竟然認為自己就是黑暗的化身了?”
她持劍相對,漠然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叫過這個名字,你也隻是其中一人而已。什麼神,什麼轉生,傳奇話本裡都不這麼寫了……看什麼看,你不信自己是肉體凡胎?那過來讓我捅你一劍試試?”
畢述的麵容頓時一沉,惡狠狠地盯著她,齒間迸出幾個詞來。清平聽了一會發現她好像在用西戎語罵人,嘴角一撇道“畢述神使,你的氣量風度呢?”
話音剛落,錚地一聲響,短杖與長劍撞在一起。畢述眼瞳中如同燃起了一簇火,麵容也微微扭曲,壓住清平的劍鋒向她的脖頸邊移去,冷笑道“你以為自己又是什麼東西?殺你,不過是碾死一隻螞蟻罷了。”
清平忽然撤力,猛然向旁一閃,繼而反身回刺一劍。畢述不曾防備,竟是撲了個空,撞向了圓台,在聽見身後的利器破空身後她狼狽翻身以短杖回擋,清平以劍逼向她,嘲笑道“誰是——螞蟻?”
畢述身後便是圓台,已經無路可退,她驀然按下短杖上的一處,從杖底彈出一截利刃,寒光一閃轉守為攻,竟是不顧一切地向清平麵上刺去。
清平隻得鬆了劍後退一步,畢述緩緩站起來,已經不複方才的雲淡風輕,全身被殺意所籠罩,如食人野獸般森然注視著清平。她的手背上被劃出了道傷口,便抬手在唇上狠狠一抹,舌尖舔過猩紅血跡。
清平不動聲色地道“你這副樣子倒是叫人有幾分熟悉,總之——”
叮地數聲接連響起,畢述悍然出手,如疾風驟雨般打壓清平的長劍,利刃在半空揮出一輪寒光。清平心跳加速,屏息相抗,但終是不敵畢述的攻勢,虎口一震,長劍險些脫手。
突然殿外有人大聲道“神使大人,赤白音來了!”
畢述停了手上動作,對著清平笑了笑,透出一股陰冷,輕描淡寫道“我本不想殺你,但是赤白音來了,不如就在她麵前殺了你——就讓你的血,重新注滿這祭台吧!”
清平長歎一聲,道“我方才話未說完,總之神使這不太像人的樣子,著實令人懷念。”
畢述輕聲道“都死到臨頭了還想著拖延時間,倒不如想想是怎麼個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