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冷漠地站著。
年輕的女人習慣了他的沉默,或者說,她完全不理會小男孩為什麼會這麼冷淡,隻是自顧自地說,“這幾天家裡都沒有什麼東西吃,你一定是餓了。”她滿是歉意地向男孩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小男孩的頭更低了,因為他在看自己摔倒時,掉出來的那個蘿卜。
女人也看到了,就在目前落在蘿卜上的時候,之前柔順的表情忽地變得瘋狂起來。她踩著木屐“嗒嗒”地上前,一腳踩去。
水嫩的蘿卜“啪嘰”一聲,爛了。“你這個雜種!你居然是跑外麵偷東西吃!”
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她又開始破口大罵,就像是個瘋子或是一個市井潑婦般,各種汙言穢語像流水般從她嘴裡吐出“就是因為你的原因,武彥大人才會那麼狠狠地揍我!”她又是一巴掌甩去,打得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臉上腫得老高,“不要臉的雜種,你怎麼不去死!”
瘋狂地打罵了一陣子,年輕女人終於累了。事實上,她的體力也很有限。剛剛經過那麼劇烈的運動,還被虐打,現在的她即使真的很憤怒,也沒多少力氣。
隨著力氣的喪失,她的理智似乎也回來了。喘著粗氣,她一腳踢去,將爛蘿卜踢得遠遠的,仿佛是什麼臟東西似的,嫌棄地原地跺跺腳。
然後她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衣服和頭發,將自己重新變得端莊後,微笑地對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說“抱歉。”
小男孩像是習慣了年輕女人忽變的作風,青腫得快看不出五官的臉上表情依舊漠然。
年輕女人疼惜地伸手,想抱小男孩,“來,我給你上藥。”
小男孩一揮手,將年輕女人推開。
年輕女人眼神一厲,似乎又要失控。她站在原地,怒瞪著小男孩,好一會兒才恢複正常。“既然不要母親抱你,那你就自己進來吧!”她輕言細語地,就像真的是一個溫柔的母親般,喚著小男孩,“武彥村長剛剛帶來了好東西,我煮給你吃。”
說罷,她就進了屋子。
她沒有關心小男孩會不會進來,因為他一定會進來的,在食物煮好後。
小男孩仍是呆呆地坐著。好半晌,才呆滯地轉頭,看著那個自己偷回來、舍不得吃,現在變成一團爛泥的蘿卜。
眼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漸漸熄滅。
[走吧。]男孩身後的女人聲音帶著憐惜。她轉過頭,看著小男孩,[不管怎麼樣,先吃了再說吧。你已經兩三天沒吃飽過了。]
這個女人轉過來的角度剛好麵對流火,於是她的臉終於被流火看清楚了。
雖然此刻的她並不像之前那麼想去看清楚這張臉。
流火覺得自己該驚駭的,可她卻很平靜。
因為這張臉她很容易,她看了二十多年。
它並不算太出色,可細瞧,五官卻頗為精致。當然,熟悉她的人會知道,她長得最好看的便是眼睛,那雙總是帶著水漾般媚意的眼睛。可它長年被累贅的瀏海遮住。
哦,對了,她的嘴唇也長得挺好看的,但是很少人注意到這些。因為她的外表被那些長長的頭發弄得太糟糕了。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這是因為自己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與真實的聲音是有區彆的。
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這是因為很少有人會特彆清楚自己的背後長什麼樣。
所以,那個跟在小男孩身後的女人就是流火自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跟著這個小男孩?
腦中忽的疼痛欲裂!
流火痛得抱著自己的頭滿地打滾。
腦海中,仿佛有什麼東西破裂了。但是它很頑強,它並不想讓自己禁錮的東西潰堤,所以,那些原本該很熟悉的記憶仍被深深地埋葬著。
但即使隻有這一絲絲的泄露,仍是讓流火記起了很多事情。
那個時候的她和閨蜜準備去吃牛排,卻被砸中。
黑暗來臨的那瞬間,她的眼光卻定格在一本漫畫上,那本名為《犬夜叉》的漫畫。
漫畫上,奈落正在臨死的前一刻。
就像是睡了一覺般,她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地方。
然後,她忘記了一切。
一醒來,她就綁在這個小男孩的身邊,離不開,掙不脫。
於是,她被迫學會這裡的語言,看著小男孩一天天地長大。
她就像是一個被關在時空中的囚犯一般,等待她的,隻有寒冷與寂寞。
就像以前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小男孩身邊,現在的流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回到記憶裡。
最為可悲的是,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重新發生。
在流火痛苦的翻騰中,眼前看似真實的一切漸漸模糊,又逐漸恢複清晰。
這時,這個被所有人,包括他的母親稱之為“雜種”的小男孩長到了七歲。
這天,他正在做飯,可他的母親卻突然發了狂,抽起一根帶著火的棍子追著小男孩狂打。
她很早很早之前就不對勁了,但這一次她的發作終於將自己陷入死境。
那根帶火的棍子將木質的房屋引燃了。
男孩的母親陷入火海!
被母親追打的男孩因為疼痛站在了門外,滿身傷痕、滿臉淚痕,臉上卻掛著笑。扭曲、陰森,甚至是痛快的笑!
雖然他麵臨的將是無家可歸,將是饑寒交迫,可他卻笑得無比暢快。
因為那個女人從來沒有讓他有過一絲眷戀,就連他的出生,也從來不是那個女人的期盼。
“我叫鬼蜘蛛!”
已經十歲的男孩盯著旁邊正在捕捉昆蟲的蜘蛛斬釘截鐵地道。
聲音裡傳出的戾冷就連那些陌生的強盜都能品味得出。
他出賣了整個村子,隻為了能變強。
他恨透了這裡的每一個人,他隻想讓他們都死!
所以,他眼睜睜地看著強盜將這個村子占領,眼睜睜地看著村長的孫女被強暴,然後用那根箭刺穿了武彥村長的眼睛。
他一點一點地在變。
他身上的人性,那些還殘留的美好漸漸消失。
他越來越像自己的母親,對這個世界充滿著瘋狂與恨意。
這個世界對他沒有一絲善意,他回報的也隻有惡意!
沒有人知道他的寂寞,沒有人知道他每夜冷得隻能自己抱著自己,縮在一角瑟瑟發抖。
不,還有一個人知道。
或許,不能稱為人。
她隻是一抹虛影,一個始終跟在鬼蜘蛛身後的靈魂。
當流火看到鬼蜘蛛終於能和自己交流時,看到曾經的自己與鬼蜘蛛激動得彼此顫抖不休時,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那個時候的自己和鬼蜘蛛都太需要救贖了。
她沒辦法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他也沒辦法找到能夠信任的人。
所以,他們的存在便是彼此的唯一。
彼此唯一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