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
想到這一次刺秦的任務出行不利,荊軻心中再次蒙上一層陰雲,不由得回想起尚未離開薊城時的情形。
“答應與上卿一同刺秦之人並未應約,上卿不如帶著秦舞陽同去吧。”太子丹嘴角微微含笑,信步走來竟然顯出一副好心情的模樣。
荊軻心下皺眉卻未因為太子丹的態度多說什麼,而是平靜的抓著淬毒的徐夫人匕首與這柄神兵利器向磨合,意圖將其徹底融入己身,麵對秦王時刻能夠如臂使指,將其一擊斃命。
“不必了,他年紀太小,行事不穩當。”荊軻隻瞥了太子丹身後弱冠之年的男子一眼便直言拒絕,對秦舞陽的不看好溢於言表。
太子丹聞言竟然笑了出來,將秦舞陽推到荊軻麵前,十分自豪的說“舞陽十三歲便殺了第一個人,是個有豪氣燕地的勇士。”
荊軻麵色冷然,語氣生硬的說“殺人?殺人有什麼稀奇,九州之內年過十六的男丁何人未曾殺過人?秦國隨便一個在田間耕作的農夫手下也有幾十條人命,他又算什麼。”
“上卿到底何處覺得舞陽沒本事隨您入鹹陽行刺秦王?!我乃是平定東胡的名將秦開之後,血脈高貴!你那辜負了重托的友人不過是個市井狗屠!”秦舞陽眼中顯出怒色。。
他驟然從腰間摸出一柄匕首,眼中陰冷的殺意泛開,隨著他的動作直奔荊軻而去。
荊軻一腳踢開毫無章法襲來的秦舞陽,將他踩在地上平靜的說“宋如意比你強的地方多得是,但我和你話不投機半句多,隻此一條理由便足夠了。你走吧,我不會帶你同行的。”
語畢荊軻抬頭看向太子丹,低聲說“尋找幾個久經沙場的士卒與我同行也可,他們要比這個秦舞陽有用多了。”
聽了這話,秦舞陽憤憤不平的瞪了荊軻幾眼,冷哼一聲抬腳就走。
待他身影徹底消失,太子丹才苦笑著走到荊軻麵前輕聲勸說“上卿何必非要拒絕秦舞陽呢?他雖然使不慣匕首,卻是一名出色的劍客。何況秦舞陽身份高貴,乃是名將之後。”
荊軻微微眯起眼睛,低沉的聲音終於顯出一絲怒意“太子言下之意是懷疑荊軻是衛國之人,此番刺秦不能揚燕國的威名了!”
太子丹抬手做出安撫的動作,笑得極為尷尬,卻堅持道“上卿,我雖然能夠代替父王統領國事,可兵權仍舊在父王手中。我掌國十數年都未明白燕國有多少士卒,多少甲胄,便是我有心為您尋來四名鐵血衛士,我也做不到。更何況若非宗室元老此番有誌一同的讚同刺秦之行,單憑我是不能夠成功的,他們一定要求帶上秦舞陽,我實在推拒不得。”
不等荊軻回話,太子丹已經走到他麵前,極為誠懇的拱手說“上卿無論如何都缺少幾名得用的副手,何不帶上秦舞陽呢?燕國年輕一輩之中確實在沒有人能比他更好了。”
荊軻仍舊搖頭,卻因為太子丹的誠摯語氣讓自己的態度緩和了不少。
他鬆開匕首平放在桌案上,看著太子丹寫滿了不解的眼神說“燕人尚武,喜歡喝最辣的酒,也愛快意恩仇,但秦舞陽十三歲時便當街殺人――市井之間有許多的傳聞,荊軻也早有耳聞,對此了解不必太子少。”
荊軻說著一直平靜的神色之中忽然流出輕蔑的神色,他語調輕慢的說“秦舞陽當時是個孩童,與他結怨的人,也隻是個半大孩子,因為幾句口角便要人性命。哼,這等心胸狹窄之人絕沒有成大事的本領。此人不是可造之材,實話告訴太子,帶著秦舞陽,我擔心壞事。”
聽了這話,太子丹臉上終於顯出猶豫的神色,沉默後低聲說“那我再去和宗室元老們商量商量此事。”
……
“上卿你快看!!”秦舞陽一聲大喊讓荊軻從回憶之中清醒過來,他繃緊了身體緊緊握住腰間的短劍,整個人下意識貼近了車廂側壁,眼露精光向窗外看去。
看清楚讓秦舞陽驚聲尖叫的畫麵的瞬間,荊軻整個人放鬆了下來,但他恨不得一劍刺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秦舞陽!
喊喊喊,有什麼可喊的?!
秦境之中的務農的百姓哪裡稀奇,燕地之中分明也遍地都是!
秦舞陽這幅大驚小怪的小家子氣模樣惹得荊軻大怒,以他的養氣功夫也險些一怒之下大聲訓斥。
荊軻深吸一口氣,怒氣沉沉的說“副使,出門在外,還需矜持。”
秦舞陽眼中興致不減,聽到荊軻飽含訓斥意味的話後,轉過頭對上他的視線,猶豫的抿了抿嘴唇,到底回到車廂之中可他卻一直不清不願的嘟噥“上卿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們剛入秦境邊緣,還沒進入城郭呢。咱們是從屬國大賓,他們能對咱們做什麼啊?恨不得好酒好肉奉承我們,省得打一仗呢。”
“……愚不可及。”荊軻閉上眼,冷淡的吐出四個字,實在懶得和秦舞陽爭論。
燕國無論如何衰落疲弱,總如燕人自己所說的那樣是“八百年老諸侯”,他們已經是周天子最後的血脈,最注重的便是禮儀規範。出使秦國表達臣服之意,派出的使臣也必定是能夠撐起燕國“老諸侯”氣派的明禮之人,秦舞陽這樣一言不合便與人逞凶鬥狠的狂徒,絕不會燕國國主精挑細選之後派出來的使臣。
彆說副使,就算是拉車的仆從,也不會選這樣的人!
可秦舞陽聽到他的提醒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破綻頗多,還以為荊軻敏感多疑,荊軻越發覺得此番刺秦像是個笑話。
若非他與田光之間有承諾,而且田光已經死了,他自己根本沒辦法反悔……荊軻真想甩手走人,將這爛攤子丟給燕太子丹自己收拾。
荊軻聽著秦舞陽吭吭唧唧的不滿聲音,隻當做自己耳聾了,可田間揮舞著鋤頭的聲響和耕牛“哞哞”的低哼卻讓荊軻忍不住產生了一絲向外探視的衝動。
他悄悄張開眼,順著窗戶向外看去,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慨。
城外綠野綿延不絕,耕田遍布,農夫們的雖然揮汗如雨,可臉上沒有絲毫愁苦的神色,微笑讓他們眼周皺紋舒展,甚至有許多耕牛和……那是官製的農具!
荊軻瞪大了雙眼,竭力向套在耕牛的青銅犁上看著,果然見到上麵官製的秦書烙印。
他心中幽幽歎息一聲,已經明白為何秦國立國短暫卻能夠傲視九州――國人各司其職、安居樂業,何愁國不強、民不富、兵不勇呢?
……也難怪燕太子丹哪怕聽過自己強國的根本之法後,仍舊不改初心的堅持選擇行刺這個魯莽的辦法。
若不殺了這個雄才偉略的秦王,他絕不會給任何諸侯國喘息的時間,一定會在幾年之後像是摧毀趙國一樣,將剩餘的四個國家逐一吞滅。
荊軻默默收回視線,悲涼之感頓生。
他沒想到自己希望去建立的強大國家竟然在這個地處西北的虎狼之國早就實現了,現實真是諷刺之極!
一陣馬蹄混著鎧甲震顫的聲響從遠處而來,不等荊軻讓仆從將車駕停在城門口,已經被一聲客氣又不失熱情的呼喚聲叫住“來人是荊軻上卿嗎?下官蒙毅,任職國尉府,是尉繚的副官。下官是奉大王之命,前來迎接上卿!上卿情隨我來!”
原本麵無表情的荊軻睜眼開,略顯沉鬱的五官瞬間生動了起來。
他剛毅的嘴角微微上揚,一雙總是泛著冷意的雙眼也蕩漾著柔光,像是三月的春光浸染其中,他人未走出車廂,已經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等出現在蒙毅麵前的時候,笑意融融的拱手道“來人竟然是蒙恬將軍的胞弟嗎?荊軻聽聞蒙恬上將軍的名聲許久,能夠親見國尉丞也足夠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