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一句應答,他心臟驟然漏跳一拍,沒想到居然是算在那百分之二十裡的。
阮衿用叉子戳弄著盤子裡的菠蘿蝦仁焗飯,烤得焦黃噴香的芝士被他紮出成排整齊的。他覺得自己的胃真是很奇怪,跟抽風似的,一會兒餓又一會兒不餓的。
可能是因為他現在除眼睛之外,渾身上下的器官都在不遺餘力地打探著對麵人的動向,乃至腎上腺素飆升,衝淡了原本應有的知覺。
他隻是偶爾機械地塞進嘴裡一口,聽著對麵人刀叉在瓷盤中輕微碰撞,在一片寂靜中響徹和回蕩,竟然也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滿足。
“這幾年過得怎麼樣呢?”
忽然聽到李隅語氣不明的問話,手一抖,蝦仁從勺中滾落,又連忙舀起來按進嘴裡模糊道,“我挺好的。”過一會兒他又抬頭看李隅,“你呢?你過怎麼樣?”
“我也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自己這樣閃爍其詞,同樣的,帶著一點以牙還牙的意思,李隅也不肯為他展露哪怕半點真心。既然互相都說挺好,也就索性裝作都挺好了。
“我這段時間臨近易感期,情緒一直不太好,所以有時候會控製不住自己。昨天的事,包括第一回見麵的事,我都向你道歉。”李隅用餐巾擦拭完嘴角,兩手搭在桌布上,好像還在等阮衿慢吞吞進食。
他的語調是如此平靜溫和,好像是和老友重逢敘舊,也並不對自己的失控有任何心虛的避諱。
“沒關係,我不介意的。”
阮衿應答了,再抬頭,發現李隅正一手托著下頜,沒有表情地看著自己。那瞳仁在陽光下呈現出一點溫柔的琥珀光澤,但還是像緊鎖獵物的蛇眼睛。
陽光下的灰塵如細小金鱗,在兩人相隔的空氣中懶洋洋地滾動翻湧著,這氣氛異常溫和,泛黃的膠片,像是所有合家歡電影的終結,冰釋前嫌,一笑泯恩仇,昭示著與從前過往和解的開始。
阮衿低頭捏著叉子,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又覺得心臟被什麼東西蛀空了一個洞。其實歸咎於紊亂的信息素的話,那麼李隅傳遞出的意思就非常明顯了,他對自己沒有什麼恨啊愛啊之類的多餘情感,也不在乎他成為他的小媽,就更彆提留戀了。
那麼那些七零八落的,胡亂扒拉開,瞅瞅還剩下些什麼,那估計隻有純粹的膈應,但是李隅是那麼一個有教養的人,膈應也不會當著他的麵表現出來。
於是,過去就算是徹徹底底過去了。
吃完飯他收拾餐具,李隅食指在桌上篤篤敲了兩下,說,“聊聊吧。”
阮衿頓了一下,點頭說,“好。”
他轉身進廚房,將一個乒乓球大小的羅漢果搗碎了,撚了一些碎片混著茶餅衝泡。細窄的葉片在滾水中抻開,玻璃壺中逐漸彌散出深釅色,祛痰潤嗓,苦中泛甜,適合抽煙的人養嗓子喝。
以前高中時候李隅抽煙,現在是否還抽,他並不很清楚,隻是下意識先這麼考慮了。
阮衿以前做飯水平也就一般偏上,先今泡茶,做點心,手磨咖啡,這些細致的東西都是他跟了李勝南之後必須學的。
學了之後也很好,他覺得自己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完全不需要動腦子。觀察茶葉在沸水中舒展,咖啡一滴滴落在濾紙上,亦或是烤箱照明燈漏出的暖黃氤氳,在死物麵前他可以放空自己。什麼作為人的自尊,羞恥,愧疚,那些沸騰的知覺都在機械加工的時間中短暫消失,所以能稍微獲得一些平靜。
阮衿端著茶出來,窗外迎春花瀑布般明麗的大片嫩黃流瀉在牆頭,招搖燦爛,於春風中簌簌抖動著,而李隅就坐在這一片模糊的明亮之中,由於椅子角度的遮擋,隻能看見長疊著,深咖色的絲綢家居褲上沒有一絲褶皺。
那隻叫做撒潑的布偶貓趴在他腳邊睡覺,抻成綿軟的長條,肚子一起一伏。
花園的綠葉中嵌著諸多含苞待放的骨朵,天已暖,再過不了幾天就都漸次開放了。
諾大的房子,在落地窗旁靜謐的下午茶,真是久違的平和,阮衿為眼前這畫麵怔愣了很久,這畫麵很像他曾經幻想過的未來生活,要養隻毛茸茸的寵物,和一個喜歡的alha在一起度過平淡的日子。
但現在總覺得像是走在沙漠中即將渴死的人,忽然之間看見了海市蜃樓,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望梅止渴。
阮衿努力搖了搖腦袋,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生生甩出腦子,這才走過去。
茶壺杯具擱在桌上,原本還有一些和菓子,鬆餅之類的下午茶點心,阮衿擺盤都弄好了,忽然又想起李隅貌似並不喜歡這種東西,就沒拿出來。
“阮衿。”
忽然被叫了一聲名字,“你是怎麼和我父親結識的?”
所以說果然還是海市蜃樓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