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活該透頂,現在遭到反噬了,他單手推開防風鏡,感覺簌簌而來的風雪使得發熱的眼角降下溫度,冷風像刀片一樣劃開皮膚,這清醒的疼痛讓他感覺到了真實的落差。
不要企圖得到愛,不要企圖被愛,你得麵臨自己一無所有的真實現狀。這話他反複強調給自己聽。
但至少我有愛人的權利吧?他有點這麼難過地想,即使說已經無望了。
李隅是不是真的對自己還欲言又止,那句“快樂”好像也還沒說完,不過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去送他的外賣,而李隅去他的教堂。
李隅正趕上的是晚上七點鐘的彌撒。
他在教堂的側邊坐了很久,全市共有四十多個教堂,而這個靠近郊區的天主教教堂尤為安靜,穿著白衣拿著權杖的孩子像鳥雀一樣從側麵湧進來做著儀式。那些空靈的吟誦,空曠而又肅穆地聚集在頭頂,又徐徐擴散下來,令人沉浸在聖潔的詩性氛圍之中。
他雙手攏在口袋中,用指尖有意無意地觸碰著那個冰冷的十字架,就像撫摸一塊墓碑似的,聽著讀經員站在台上誦經,臉上和心底都是如出一轍的平靜。
繼承一個人的血肉,無可避免地也要麵對她的信仰。他是不信教的,但有時候周末會來做彌撒。
教堂是個乾淨的地方,也是一個赦免罪的地方。我極其有可能不會成長為一個好人,打從很小李隅就不得不麵對這個問題。他越來越像李勝南,百無聊賴,睚眥必報,一張冷漠寡情的臉,一顆感知不到愛的心。
到神父講完了福音。
他看著不多的人群站起身互道平安夜的祝福,有些是直接講話,更多的則是傳統的,左右點一下頭致意,從他這過路的一位大姐也同他點頭致意,看起來像仿佛在交換什麼暗號似的。
同類人之間也會有特殊的交流方式,那麼即使說那句“快樂”還未曾說完,他想阮衿應該是知道的吧,就像是教堂裡的人都知道這樣點頭的意思是“祝你平安”。
但當時還是還是有未說完的話,他一邊應付著薛寒,一邊分出一線餘光去注意站在阮衿。
“雪太大了……你去哪個教堂啊,遠不遠?拿把傘去吧?”
“不用,習慣了。”
“我不知道你有去教堂的習慣,這個應該對你很重要吧?我應該早點還給你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看著女生遞過來的東西,接了過去。
薛寒收回手之後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還在看著李隅,“我想能不能……”
“讓人一直站在雪裡等著不太禮貌。。”李隅朝阮衿那邊仰了一下下巴,“你先去把外賣取了。”
薛寒被很明顯地梗了一下,後麵想跟過去的話也全都噎進喉嚨裡。
他看到阮衿把防風鏡拉下來,利落到有些酷,將東西遞過去匆匆就走了,小電驢一騎,走得還挺快的,筆直地疾馳著,消失在風雪之中。
“項鏈的事,你會不會對我很生氣啊?我其實就是想找辦法接近你啊,因為你看上去有點不近人情呢。”提著東西的女生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特意卷過的頭發被風吹散了,冷空氣裹挾著她風發絲上的馨香徐徐而至,“我就是特彆喜歡你,你知道的,我是因為沒辦法才這樣的啊。”
這一席話說的很漂亮,左一個“不近人情”右一個“沒辦法”,任誰也不會對一個這麼可憐追求自己的女孩說些狠話。
“那今天是又忽然覺得我很近人情了?
李隅微微彎著眼,一顆小痣掩在下睫毛的眼瞼處,臉白得似是透明的,無端放大了,本就深刻的五官就顯得侵略性更強,“那你就錯了。”
薛寒不明就裡地看著他,仿佛眼睛睜得愈大愈能看清他腦子裡在想什麼,就跟很多人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轍。
他一字一頓咬字很清晰,“之前答應的,你的生日我會去的,但是到目前為止,很抱歉,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
有些能說清的話還是說清楚一點為好。
“那你總不可能不找oga的吧?跟我哪怕隻試一下也不行麼。”
薛寒可憐巴巴的聲音仍然縈繞在耳畔,不近人情啊不近人情,李隅想,可是他真的沒有任何感覺,太多事情投射到他這裡就像進入一個黑洞,什麼都不剩。
可能感情太純粹,一旦過分聰明,就同摻假無異。
三三兩兩的人排隊去領聖體,分食代表耶穌血肉的葡萄酒和麵包,穿著白衣的神父站在台上劃著十字,為他們賜福。一直到後麵的大合唱開始了,李隅抬手看了一下表,快十點了,然後準備離開。
倏地,一隻手和藹搭在他肩膀上,神父正站在他身邊,“孩子,你好像每年都來,還做奉獻,但是不去領聖體接受祝福?”
“我不是信友,也未經受洗。”
李隅手中空空如也,沒有小冊子,也沒有像其他彆人一樣手捧聖經。他老是挑個靠邊的位子坐下,然後扯下頭上的帽子,靜靜地端坐幾個小時。
“好吧,雖然不太合常規。”神父微笑說著,“把你的雙臂交疊在胸前,手掌放到肩上吧。”
這是一個請求賜福的姿勢。
他給李隅接連劃了好幾個十字架,動作幅度大到有點誇張,“願主保佑我的孩子,願主賜福於你。”
李隅倒沒感知到什麼什麼被福氣籠罩的感覺,但是神父卻對此信誓旦旦,“在你身上感知到了好運氣。”
結果第二天他的好運就到。
聖誕節的早晨,門鈴響了,他嘴裡還有薄荷味的漱口水味兒,毛巾搭在肩膀上,打開門之後沒有人,地上靜靜躺著一份聖誕禮物。
他那一瞬間的感覺是,在開玩笑吧。
一張寫有“rrychristas”的賀卡,打開後是那種很流行的立體3d,幾條鯉魚從中間跳越過去,有點像小孩子會喜歡的卡通形象。
他的舌尖輕抵著上膛,正在等待那股太衝的薄荷味過去,四下用餘光看了,沒有一個人,但是他相信那個人正蟄伏在某個地方看著他,至少要確認他拿到東西。
他一看形狀就基本知道,打開之後會是一張黑膠專輯。外層被嚴絲合縫地包了一層紙,寫著一句既樸實又夢幻的,“聖誕快樂,祝你所有的夢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