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馮蔓搬來塘市之後,他好像沒有再見過煙花了,隻有在電視裡看過。不,也不隻是煙花,還有新年,以及太多太多生命中好的意義的東西都消失了。
不過待他找到李隅所在的地方,著實又覺得有點心驚肉跳。
三層樓高的屋頂,要隻是平房的屋頂也罷了,主要是屋頂上還有個私搭的活動泡沫板房,塌了一半,房身已經折成銳角,歪歪扭扭的向前傾斜著,看上去隨時會搖搖欲墜。
而一個黑色的人影就站在那兒,看見阮衿之後還往前繼續走,蹲下了身,朝他逗小狗似的招了招手,“來了?”
阮衿看得實在是頭皮陣陣發麻,像勸解自殺的人一樣站在地麵朝上麵喊,“你,你先彆亂動啊!小心掉下來。”
喊完又立馬往樓上跑,上了頂樓隻能巴巴地站邊上,往李隅那邊靠,“你下來吧,太危險了。”
“不,你上來。”李隅走過來的時候,腳下薄薄的板材持續發出嘎吱的聲音,真是令人感到膽寒。
倆人隻僵持了一小會兒,還是先以阮衿的妥協告終了。
因為李隅向下伸出了一隻手,阮衿就立即不假思索地攀住,然後被拽著上去了。雖然腳下搖搖晃晃的,每走一步都覺得有馬上向下垮塌的危險,但是吧,跟著李隅好像總是要做點不同尋常的事,好像這樣才不枉走一遭。
不過李隅走的還沒有阮衿穩,踉蹌著,搖晃的,就像個喝多了之後拚命要走直線的人。
待回到那邊緣坐下之後,阮衿發現可能不是“像”,他的的確確就是喝多了。
月亮撥開雲層後,打下那些柔膩的射線,一切生物都像是浸泡在銀色液體中的藻荇。零星散落著許多的啤酒罐,還有一些長筒狀的煙花,仙女棒,以及被吃了一小半的八寸蛋糕,全都散亂地暴露在這份清朗的銀色之中。
李隅坐下,阮衿也坐下,隻要稍稍一動,就能感覺到承受著他們體重的泡沫板在上下搖晃,有種海盜船滑到了最高點然後呼吸停滯住那幾秒的感覺,懸空失重,手心冒汗,然後擴散開一陣陣心悸。
“順著電話簿,一個接著一個打的。”李隅的雙腿懸在外麵,他躺下了,後頸枕著手臂,然後又去看半邊露出雲層的月亮,“一遍遍說‘出來玩吧’,結果都說‘鯉魚你又喝多了發神經是吧,今天是除夕誒’,除夕又怎麼了。”
醉了的時候好像思路還是清晰的,但話變得多了起來。
一邊這麼說著,李隅還把手機的撥號界麵給阮衿看,的的確確,他順著打了一長串電話,手指滑幾下完全都不到底,不知道他沿路打了多久。
阮衿覺得喝多的李隅有點小可憐的味道,扭身想拍拍他頭,但是又覺得趁人家喝醉了拍腦袋太冒犯了,最後也隻是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一個人也很無聊,就來找你玩兒了。”
不料李隅抓住了他還未抽離開的手腕,隻眯著眼睛看著他,“你也躺著吧。”
於是阮衿也依言輕輕躺下了,感覺到他們冰冷的耳朵碰到一起去了,又分開,很快滋生出熱度。李隅身上縈繞著的氣息,和薛寒生日那晚如出一轍,湊近了,伴隨著灼熱的呼吸,酒精混合著奶油的甜香一起迸發出來,都是讓人眩暈上癮的好東西。
每一次吐息,就連他釋放的二氧化碳都讓阮衿有點意亂情迷。
就這麼抵蹭著腦袋講話,說話聲也近在咫尺,像是在對著阮衿的心臟施以輕言細語,“看到了吧?”
“嗯,好多星星,月亮也出來了。”
阮衿沒成想這裡還能看到這些,沒有任何建築物遮擋著的,一片絲綢似的寬廣深藍天空,零散的星辰鑲嵌其上,月亮在淡薄如絲的雲霧中時隱時現,就像把宇宙的片段鋪陳在極其渺小的他們麵前,而他們隻是遙遠地觀測著他們巨大而緩慢的流動。
有點像那種海難中劫後餘生,兩個患難與共的主角全身放鬆躺在甲板上浮浮沉沉。
“不喜歡冬天,小時候,還有夏天的星星要多一些,就是那個蚊子啊……”
李隅手肘撐著起身,喝了幾口酒。屈膝坐起之後,又給阮衿開了一罐啤酒遞過去,卻忽然想不起剛剛要說什麼了,一雙眼睛呈現出了水沁迷蒙的醉態,“我剛剛說到什麼了?”
“好像是說到了夏天的蚊子。”阮衿抿了一口啤酒,隻覺得自己肚子更餓了。
“不對,不是蚊子,我不喜歡蚊子……怎麼會說蚊子。”
李隅像小狗甩動濕淋淋的毛發一樣搖了搖頭,把自己一分鐘以前說的話又立馬忘得精光。
阮衿剛想說“那就聊點你喜歡的”,嘴還沒張開,肚子居然先叫了。且很響的一聲開了個頭,又立馬跟著連續“咕咕”了好幾聲更大的。
李隅用那種雪亮的動物性眼神盯著他,好像是在問“你在發出什麼怪聲音呢?”
“啊,這個,因為我晚上吃的不是很飽,就好像餓了。”阮衿捂著肚子不好意思地解釋了。
李隅就把旁邊那個吃過的八寸蛋糕端過來放在他手上,是本市一家出名的新品蛋糕,一款遍布著堅果的抹茶慕斯蛋糕。
但是甜度不夠,於是李隅沒吃多少。
“吃吧。”阮衿聽到他這麼說,語氣溫柔得像一聲歎息。
但是阮衿低頭看,叉子和勺子都不在上麵,可能是李隅吃完不小心給碰掉了,又或者是和紙盤那些餐具一起放到彆的地方去了。他剛要說什麼,就見李隅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勺子好像掉到下麵了,我去撿……”
竟然是要直接往樓下跳,瘋了,阮衿嚇死了。一手扶蛋糕,還要立即騰出一隻手死死抱住李隅的小腿,“不用撿不用撿了,我不餓了。”
李隅回頭看他,又再次蹲,信手抄起一塊蛋糕,捧到他嘴邊,臉上掛著笑,仍舊是那一句雲淡風輕的,“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