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看你還不好嗎?”阮衿正躬身幫她搬一個沉甸甸小書架,牛仔褲口袋裡半露出的盒子被擠出去掉在地上了。
阮心眼尖,一個箭步撿了起來,發現那是一盒女薄荷煙,已經空了一半,每一根都潔白纖細,她滿臉震驚地說,“阮衿!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你真的學壞了誒……”
“抽一點可以解壓,我是成年人,不要緊的。”他抱著書架往外走,用那種成年人輕描淡寫的語氣說的。
但阮心經由抽煙的事一路又扯回了阮衿自甘墮落跟老男人交往的事,絮絮叨叨的還是老一套,有沒有分開?什麼時候分開?
於是阮衿在把她送回陳惠香的家途中就又開始一言不發,等到匆匆下樓離開的時候,她打開窗像個悍婦一樣衝樓下怒吼,“阮衿,我告訴你,你就繼續逃避吧,你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你最終還是要麵對現實的。”
跟演電視劇一樣浮誇,阮衿聽著她響徹在街道間的聲音,在全是爬山虎的牆根附近蹲下了,然後汗流浹背地點了一支煙。
舌苔上有些灼燒著的清涼,那些白煙伴隨著暑氣蒸騰起來,模糊了眼前的視線,麵對現實嗎?
或許他真的該麵對現實,抽李隅的同款煙隻是在欺騙自己。這些煙隻是李隅的氣息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況且他不喜歡抽煙。
戶外的大太陽底下手機屏幕亮度不足,他很艱難地給李隅發了一條信息,斷掉的煙灰落到了屏幕上,被帶著汗的指腹拂掉了我很想你。
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
隨時間漸漸過去,李勝南已經無暇再管阮衿每天做什麼了,阮衿出門就像從一個圓心出發,儘管脖子上仍然拴著一根無形的狗鏈子,但能夠環繞的半徑變得越來越長。
他租了一輛舊車,白天的時候一路往塘市的北邊沿路行駛,重點排查那些已經廢棄的廠房,或者建築施工用地,戴著黃色的施工帽在荒蕪的灰色建築之間穿行,他想找到之前陳茹所說的地方,過去死掉的oga們,即使他其實絲毫頭緒都沒有,就像一個無頭蒼蠅一樣在滿城亂躥。
就這麼一直過了三個月過去了,秋天過去,迎來初冬,塘市氣溫驟降的時候,李隅依舊沒有回來,而阮衿本子上的“正”字已經積攢了螞蟻般的密密麻麻的一長串。
難不成李隅是在刻意懲罰我?阮衿覺得自己每天想這些想的頭都快炸開,因為我不坦誠,不肯說出實情,所以搞得他就這樣磨光了耐心,他再也不想見我。
他希望不是這樣的,但是還是難免變得焦慮,他想要聯係上李隅,哪怕他回複自己一個“嗯”也好,他就想好好地確認一下,李隅一切都還好。
可是去會所找了周白鴞之後,他表示自己也很久沒有聯係上李隅了,不知道這個神出鬼沒的家夥到底做什麼去了。
不光是他,他周圍的人都沒有一個真正清楚的。
周白鴞很是同情地看著阮衿,眨眨眼睛“如果李隅不想被人聯係上的話,那就真的誰也找不到他的,他總是這樣,還挺氣人的。”
真的是這樣的。
阮衿不願意把李隅形容成“氣人”的,他找不到什麼詞去形容他,隻是覺得自己太難過了。他去了凱蒂說的李隅住過的公寓,輕輕地敲門,或者用力按門鈴,依舊是沒有人回應的。也是,李隅應該還在a國沒有回來,他在他的門口坐了一下午,感覺自己快要徹底透支了。
等到再把自己重新撿拾起來,就到了附近商場大樓下的自動販售機下買了罐熱咖啡。上次在醫院裡,還是夏天,李隅買的就是這樣的,那分明是不遙遠的記憶,但是時間真的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了。
他站在樓下小口喝著,在牆角躲避著冷風,用半空的罐子滾來滾去地暖著自己的手心。
然後他看到了李隅,一個他怎麼也不會認錯的人。
儘管因為風太大,他黑色的連衣帽簷壓得很低,灰絨圍巾也完全簇擁住下半張臉,但阮衿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和戴著墨鏡口罩的白疏桐並排走著,腳步都很輕,靴子,高跟鞋踏在地上,篤篤的,影子在光滑的玻璃幕牆上遊弋著,很快回到公寓裡去了。
阮衿感覺自己被擊碎了一次,但是他又強行把自己拚湊起來了。他去停車場等了一會,期間接到了周白鴞的電話,他說,“啊,我前幾天見到李隅了,他挺好的,沒什麼事,我想了一下,還是覺得告訴你一聲。”
“他是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星期一啊,怎麼了?”
阮衿想了一下,今天已經是周末了。
至少有一個星期,李隅待在塘市,但是他卻沒有回去。阮衿給他打的電話打不通,見人也見不到麵,他這才確信了,李隅,他是刻意跟他斷掉聯係的。
到底是怎麼了,李隅一定要把他排除在外,把自己推出那個世界外。白疏桐,這位大小姐可以幫上的忙要多的多,阮衿即使再嫉妒也必須承認這一點。
所以李隅是做出決定了嗎?他選擇用冷暴力的方式和自己結束掉這段畸形關係,哦,他要選白疏桐了?
但是李隅,等待真的太令人煎熬了,他是不是在懲罰自己,讓自己也好好嘗嘗那種永無止境的,被拋棄的窒息滋味。
於是說好的承諾不做數,說好的期限不回來,他明明是個特彆守信的人,是對自己刻意這樣的嗎?。
三個月之前,他們深陷在一些曖昧的甜蜜中,接吻,上床,一切都很和諧。然後李隅突然對阮衿說,我要離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還是在書房裡,天氣很晴朗,晨光熹微地抖動著,掛在李隅的肩頭。他很專注地看吻著阮衿,阮衿能看到書架上的聖經,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識,阮衿朦朧地想,然後嘴唇上猛地一痛,被牙齒咬破了。
李隅嘴唇上沾著他的血,他輕聲笑著說,“想嘗嘗一腳踏空的感覺嗎?我嘗過。”
然後他在阮衿的視線範圍內徹底消失了,原來,這真就是獻給情人的最後一吻。
妹妹阮心的聲音也在耳鳴中忽大忽小,“你以為你躲得過嗎……麵對現實……”
麵對現實……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輪到他頭上的人間蒸發不過三個月而已,李隅就快逼瘋自己了,他很難想象七年將會多麼漫長……什麼僥幸,顧慮也不想有了,全他媽的說出來,和盤托出吧,比說那些虛假的問候“你好嗎”“你忙嗎”要好得多。到時候李隅再給他重新量刑也好,總比現在給他宣判無期要強得多。
他還有好多話沒說,李隅他不能……不能這麼對他。
阮衿忽然從胡思亂想中驚醒了,因為他看到了李隅的卡宴車頭駛出來,他迅速開車跟上,但很可惜,沒到五分鐘,很快被李隅察覺到有人在跟著,於是他就被甩開了。
李隅的車忽然拐了彎,而阮衿被迫停在驟然亮起的紅燈前,茫茫的,灰色的車海延伸向遠處啊,到處都是岔路口,偏偏就他遇到了紅燈。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阻礙,這麼多的問題,他就那麼跟丟了李隅。
並且阮衿發現目前他麵臨的狀況又是如此,那種可怖的循環再次降臨:當他以為一切都向一個好的地方發展的時候,不知怎麼的,李隅突然拐彎了,他就是跟不上李隅的節奏,永遠,永遠都差一點。
從前是,現在也是。
阮衿閉著眼睛在方向盤上趴了一會,心中默數著秒數,然後一腳油門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