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麵放了個月餅盒,項鏈,書簽,你贈我一半的羅漢小卡,還有你送過我的很多東西。你以前喜歡拿未成熟的珊瑚豆彈我,我想你應該沒料到,這幾粒已經發黑的小果子也被我私藏起來了。
這一次回錦城,出於私心,我把我父親的手表也放進去了,和你母親的項鏈緊挨在一起。我想把它送給你,結果你沒有接受,這件事我始終覺得有些許遺憾。
我欠你很多,我知道。
月餅盒裡還有我找到的文件,以及存下的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錢,反正全都在裡麵了。
如果我真的……死掉的話,我不願意你難過。說真的,我像個電視劇裡中了一百顆子彈也要流著血把台詞講完的炮灰角色,能把台詞講全,發揮完表演欲,我已經徹底沒有遺憾了。
我不難過,所以你也彆難過。倘若你願意記住我,那就再記一會兒,但不要太久。你的心裡總是沉甸甸地裝著那麼多東西,我說,就不能裝一點讓自己快活的嗎?
不過我說的好聽,可也的確怕死,我忍不住一邊哭一邊寫,手也在發抖,所以字才這麼難看,請原諒。
至於我妹妹,其實沒什麼要說的,她的家庭比我完整,活得也比我快樂,她不再是個沒有我就不能活下去的小女孩。
大多數時刻我愛她,但同時也在嫉妒她。
或許我對你那種偏執才是最純粹的。
手電筒暗了,我的手寫的也很酸,不知道廢了多少張紙,周圍越來越黑,越來越冷,應該是到後半夜了?
我有種回光返照的錯覺,好像在黑暗中變得輕飄飄的,我飛起來,飛到了洞窟的上麵,那位桃花潭的將軍站在原地,他不再舉劍砍我這個違背誓言者的頭了,他沒有劍,身邊也沒有龍女,隻是變成一個心軟的小孩,他戴著頭盔,走進一個遊樂園,在生鏽的旋轉木馬上坐著。
我飛進一個漫長的隧道,一輛火車呼嘯著駛來,我像一個紙片,從一扇半開的窗戶中鑽進去。
原來是那輛yz35642的硬座火車,它已經到站了。
好多人在下車,特彆地擁擠,我幫你從人群中艱難地撐出一條縫,讓你先走,你匆匆地下去,站在熙熙攘攘的月台上,你對我說了一句話。
周圍環境太嘈雜了,當時我完全聽不清你說了什麼,隻是假裝聽到了,然後說了“嗯。”
而現在的我卻聽得無比清晰,你仰著臉,溫柔的神情就像放慢了一百倍,你說的是,“你慢點走。”
可現在的我無法說出一個“嗯”來,因為我站在火車上沒能夠下來。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那張遺書被李隅攥在手中,他忽然在街上跑起來了,後麵阮心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那些迷彩服一言難儘的神情,全都被甩在身後。
他感覺自己的視線是模糊的,隻是那晦暗不明的地平線離他越來越遙遠。
年少時候所追逐過的一萬座神像正在陳列在道路旁垮塌,各種各樣的,他們一起擠出嘲諷扭曲的表情,發出薛寒那樣的哈哈大笑。
遠遠的,在馬路上,一輛接著一輛重型卡車在呼嘯而過。
他一直在跑,感覺到手,腳,身軀,骨架都在不可自抑地縮小,他又變回了那個追逐著母親背影的孩子,那個為蔣舒柔解開鎖鏈,一邊跑一邊懊悔不已的小孩。
他看著阮衿穿著病號服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然後蔣舒柔忽然出現了,她的白裙在晨光中抖動著,她俯身撫摸阮衿的額頭,把他從冰冷的地上抱起來,那隻貼著輸液貼的手了無生氣地垂軟著。
他們背對著李隅,慢慢地往更遠的地方去了,往地平線去,往深海中去,往天國去。
李隅就像原地踏步,很難跟上,也很難發出喉嚨中一絲一毫的聲音。
他感覺自己像個嶄新的人類,因為他清楚地聽到自己喉腔中哽咽出明顯的聲音,雖然不是嬰孩的啼哭,但卻是一聲嗚咽。
誠如醫生所說的,泄閘,無法抑製的眼淚,這些漲潮般的情緒,像一場久旱的暴雨,它們終於遲遲來臨,但似乎來得也太不合時宜。
有人用力在推他的肩膀,“李先生,你一醒醒,我們快到災區了……”
越野車還在盤山公路上顛簸,李隅睜開了眼睛,幻象已經消失了,他不動聲色地用手背把臉上的濕痕擦乾。
阮心還在他旁邊止不住地抽抽搭搭,用手背惡狠狠地揉著腫得像桃子一樣的眼睛,她一路上被恐懼侵襲著,不管是飛機還是越野車都一直止不住地發抖,“怎麼辦……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他會死掉。”
李隅把孱弱的女孩攬進懷裡,手掌輕輕拍著她顫抖的背和頭發,感覺自己的肩頭被眼淚全打濕了,“不要怕,不要怕,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