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長安!
城郊密林,蕭炎營帳。
殘敗日光透過撩起的帳門頹然散了一地,殘陽如血,像極了當年漠北壯闊的長河落日。
兩人已經僵默了一下午,蕭炎偷摸看了眼李釋,隻見人靠著座椅閉目養神,不知是懶得搭理他還是根本不屑搭理他。
有些人就是生來尊貴,偏偏上天還就是不公平的,給了他高貴的出身也就罷了,還要再給他讓人望塵莫及的能力。
蕭炎猶記得當年這人初涉漠北之時,說到底他心裡是有幾分不屑的。
皇城裡養尊處優的小皇子,皮嬌肉嫩的非要跑到漠北吃沙子,據說這人還不是犯了錯被發配來的,而是主動請纓。想來也是,邊關好吃好喝混兩年,回去便有了建功立業的資曆,不管是爭寵還是奪嫡都是極好的資本。說到底為難的是他們,人家是皇子,你得錦衣玉食伺候好了,立了功都是人家的,犯了錯卻得你來背。
所以當時他有心給李釋一個下馬威,迎駕當日,旌旗鋪展,黃沙漫天,北涼軍整肅軍容,手裡握的都是真刀實槍,遠遠望去,明晃晃一片,所謂甲光向日金鱗開。
寧王儀仗正午方至,不同於往日那些官員香車華蓋,一人迎頭騎一匹赤驥寶馬,著一身蛟鱗黑甲,青發高冠,雲霆披風迎風獵獵。臨到近前那人翻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蕭炎愣了片刻方才上去迎駕,隻見那人眉宇間氣度非凡,身形樣貌皆是蕭蕭肅肅,一雙純黑眸子平靜看著他,帶著洞察一切的從容淡定。
蕭炎心道一聲壞了。
還沒來得及阻攔,列隊的兵士皆按照預先演練的大喝一聲,聲勢撼日,緊接著手裡長槍平刺,突進幾步,待停下來時近李釋身側僅方寸之距。
換做常人第一次見這種場景,估計都得癱坐在地,褲子都該嚇尿了。但見那人不動如山,連麵色都沒變,隻眯眼打量了眾人一眼,轉頭看著蕭炎,眼裡甚至有幾分笑意,“你們這是在操練?”
沒把李釋嚇著倒是把自己嚇了一跳,蕭炎強撐著笑意迎上去,“可不是嘛,訓練不精,驚擾了王爺,讓王爺見笑了。”
李釋輕輕一笑,“確實不精。”
於是當日在場的所有人皆罰了一月餉銀,以後每天早起半個時辰加強操練。
更令人吃驚的是這京城裡來的王爺竟每日都隨他們一起作息,嚴寒酷暑,無一日懈怠。
半月後,李釋要組建自己的親兵,蕭炎起先並未當回事,過來待兩年就走了的人要什麼親兵?留著打兔子獵鷹,日後回長安城裡作威作福嗎?心裡不待見卻也不敢阻攔,隻道北涼軍內八騎十二衛隨便選。
隻見人笑笑,“你放心,你的人,我不搶。”
兩日後帶回了一隊突厥奴隸。
病弱傷殘,瘦的跟骷髏架子似的,有的連站都站不起來,怎麼跟他的八騎十二衛比?
但偏偏就是這麼一群弱不禁風的少年,成了震懾大周全境,令突厥聞風喪膽的圖朵三衛。
永隆二十年秋,北涼軍與突厥主部於鵷鵜泉相遇,鏖戰一天一夜,寧王李釋帶其親兵一馬當先,深入突厥內部割亂敵軍部署,大敗突厥於受降城外。也正是此戰大挫突厥銳氣,突厥自此走向了衰敗。
猶記得那日的夕陽就像今天一樣,餘暉照晚霞,在鵷鵜泉上鋪了一層融金,那人渾身浴血,迎著光走來,周身熠熠,宛若神兵天降,令人惶惶不可直視。
所謂天之驕子,應該就是這幅樣子吧。
“我帶了涼州的酒,你要不要嘗嘗?”
說完又自嘲地笑了,“我忘了,你不喝冷酒。”
李釋睜眼,伸了個懶腰,“無妨,陪老朋友可以喝一些。”
命人取來了酒給李釋滿上,李釋執杯與他對視了一眼,一飲而儘。
喝完不禁笑了,“涼州的酒,還是這麼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