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長安!
看著張君看似隨意、實則逃也似的進了自己書房,蘇岑站在原地凝眉沉思,這個案子果然有問題。
一提到陸家莊張君神色就變了,再後來他說到倀鬼和山神娘娘時張君臉上那一瞬間恐懼的神色幾乎無從隱藏,他明顯記得那個案子,卻又因為什麼原因不願開口。在那個村子裡到底有什麼是讓見慣了窮山惡水的張大人也心生厲寒的?
那陳光祿後來的致仕以及失蹤會不會也跟這個案子有關?
蘇岑邊想邊進了後殿,這個時辰已經有人到了,將各地上報的案子分門彆類歸納好,蘇岑進去時正聽見有人抱怨“一個案子接連上了三四封了,真是褲襠裡撒鹽――閒得蛋疼,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們這些在京中的,每日給他們核實這些案子得費多少心思。”
蘇岑輕咳一聲,那人立即噤了聲,麵露窘色叫了一聲“蘇大人”。
入京半年蘇岑也懂了不少人情世故,輕輕一笑問道“哪裡的案子這麼惹人厭?”
那人立時鬆了一口氣,把折子放桌上笑道“揚州那邊過來的,三天兩頭就送上來一封,都是一樣的東西,也不知搞什麼名堂。”
蘇岑搬了一遝案子過來,又把那人剛放下的折子拿起來翻了翻,隨手放在自己那遝上麵,道“我也瞧瞧到底是什麼名堂。”
蘇岑原本打算就在後殿看來著,但又實在不喜歡有人在他身旁轉來轉去交頭接耳,還是把東西抱回了書房裡。先開窗透氣,把宋建成的蘭花都搬到陽光下,蘇岑始才伸了個懶腰,給自己泡上茶。
宋建成這些蘭花嬌貴的很,冷不得熱不得,旱不得澇不得,蘇岑甚至覺得宋建成當初留下這些蘭花就是來折騰他的。人家留下的東西,又是個活物,總不好給養死了。但世上這麼多花花草草,養什麼不好,偏偏是蘭花,搞得他天天得當大爺伺候著,跟伺候李釋似的。
這想法一出來蘇岑不禁笑了,李釋那副性子,可不就跟這些蘭花似的。孤高又傲慢,凡事都得小心伺候著,逆不得嗆不得,一不小心忤逆了聖意這基本就下不了床了。
蘇岑紅著臉清了清嗓子,拿著水壺小心翼翼地給蘭花澆了水。
等回到桌案前攤開案子,蘭香隨風而入,香遠益清,與嫋嫋茶韻交相輝映,倒也彆有一番意境。
第一件案子正是那人說的閒得蛋疼的那個,蘇大人正襟危坐,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這麼惹人厭。
一字一句看到最後,蘇岑眉頭一蹙,往前翻看了一眼上折子的人。
揚州長史封一鳴。
不會是什麼初出茅廬的新人吧?
但上州長史好歹算個從五品的官了,如今朝廷又都是科舉錄仕,做到長史這個位子的怎麼說都得是個進士,總不至於連封上疏都寫不好吧?
但這封折子縱觀始終,思維混亂,浩浩湯湯一大篇總而言之就是在驛道發生了一起命案,死了一個人,人名地名全都語焉不詳,破案過程更是沒有,最後一句話帶過疑似仇殺。
難怪有人要罵,這種案子怎麼給他複核登記在冊?
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蘇岑啟筆在後麵寫下“存疑”二字,把折子單獨拎出來放在一旁。
等到日薄西山,審完了剩餘的案子,蘇岑伸一伸懶腰,把蘭花都搬進室內,鎖門下衙,早就把最開始那樁案子忘到九霄雲外了。
蘇岑沒想到再聽到那個名字,竟是在朝會上。
淮南道監察禦史彈劾揚州長史封一鳴貪贓枉法,私下收受私鹽販子賄賂,放縱私鹽泛濫,並且證據都給搜羅齊了,等著小天子一句話下來,就可以把人押送大牢了。
蘇岑越聽越不對,且不說一個監察禦史,小小的從七品,怎麼拿到的封一鳴收受賄賂的證據,單這一通言之鑿鑿的言論也不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能說出來的。
果不其然,吏部侍郎緊跟著出來補上“吏部往年績效審查,這個封一鳴任職幾年間確實沒什麼作為,與其上級揚州刺史關係也不好,兩人在不少政事上都持不同意見,且此人目光短淺,遇事瞻前不顧後,揚州地處江南重地,占全國稅收的重中之重,封一鳴確實不適合擔此重任。”
蘇岑心道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麵有監察禦史將人一踩到底,再由有分量的吏部出來補一腳,不提封一鳴貪贓,反說他能力不夠人品不行,最後點出揚州的重要性,那便是無論如何都要將封一鳴趕出揚州去。
這封一鳴是得罪了朝中哪位人物,這是要把他往死裡整啊。
蘇岑不由聯想到不久之前封一鳴上的那封折子,當時他隻顧著看案情了,並未在意案件發生的地方。
有道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以煙花風月著稱的揚州城,實則還有“雄富冠天下”之名,各地商賈雲集,繁華程度甚至不亞於長安城,淮南道的稅收揚州自己就占了十之六七,不可謂不厲害。
蘇家世代經商,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塊沃土,蘇家經營的茶莊在揚州就有最大的分號,再加之嶽家的江寧布莊本家就在那裡,大哥如今更是常駐揚州,一心經營分號。
揚州繁盛不容置疑,卻也是多事之地,像最近一直鬨的不可開交的官鹽私鹽之爭,揚州就是主戰場。
從監察禦史的彈劾看來,封一鳴是有心向著私鹽販子的,若他真是牽涉其中,那之前模棱兩可的那件案子真是那麼簡單嗎?
蘇岑不由看了看李釋所在的方位,依舊一個俊直的背影巋然不動。他一直知道李釋是想著廢除榷鹽令的,所以才放縱私鹽泛濫,以此衝擊官鹽市場,逼迫那些榷鹽商主動放棄榷鹽權。那封一鳴私交私鹽販子是由李釋授意的嗎?如此情景李釋保還是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