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長安!
幾日輾轉,抵達揚州之時正是半夜,夜黑風大,蘇岑他們索性留在船上,待到天明再做打算。
等第二日蘇岑從船裡出來時,整個人都愣了。
他們的船就停在東水門外,被前後左右幾艘大船夾在中間,他們的商船本就不算小,船上夥計廚子船老大加上他們足有三四十人,在甲板上一字排開尚且還有餘寰,但與眼前這些船相比卻儼然像一葉扁舟。
旁邊這些船高足有四五丈,亭台樓宇,綾羅飄香,輕紗曼帳間幾張開了的窗子裡美人正梳妝,媚眼如絲,帶著幾分挑逗意味笑看著他。
船老大正指揮卸貨,見狀過來解釋道“公子莫怪,這些是花船――也就是水上青樓,那些姑娘們該是把你當成在船上過夜的浪蕩子了,公子不必搭理就是。”
關於揚州花船蘇岑也略有耳聞,但百聞不如一見,被花船包圍的場麵還是頗有震撼,便問船老大“昨夜我們來時這些花船就停在這兒嗎?”
船老大道“這些花船都是傍晚上客,入了夜由水門入城,沿官河泛舟,到早晨才又回來。咱們昨夜過來時他們還沒回來,所以沒什麼動靜,若是趕上好時候就能看見那船上彈琴的跳舞的,好不熱鬨。”
蘇岑看著船老大一臉向往神色笑了笑“這花船建的倒好,也不怕有白|嫖的,到時候往河裡一開,四周都是水,跑都跑不了。”
“沒聽說花船上淹死過嫖|客的,倒是有淹死過花魁。”
“哦?”蘇岑挑了挑眉。
“我也是聽說啊,”船老大凝眉想了想,“大概在兩三年前,說是有個名動揚州的花魁投河自儘了,好像是為情所困,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但聽說那個花魁死了後屍體在河麵上漂了好幾天,人就像是睡著了,麵色還帶著潮紅,周身異香湧動,把周圍的蝴蝶都引過來圍著她轉。有人說她是花神轉世,也有人說她是死不瞑目,對蝴蝶交代遺言,總之傳的很邪乎,說什麼的都有。”
“異香?”蘇岑偏頭道,“這人死了一般都是腐臭難耐,還有能散發異香的?”
“是啊,所以才稀奇,”船老大搖了搖頭,邊歎氣邊道“還有人把這件事編成了曲子,好像叫什麼《詠蝶令》,如今這花船上趕得巧了還有人會唱呢。”
待祁林和曲伶兒收拾完行李,辭彆了船老大,三個人始才離船上岸,踏上了揚州這塊煙花風月並雜暗潮洶湧的多事之地。
不同於長安城中建築大都規整莊正,一街一坊鱗次櫛比,江南房舍大都粉牆黛瓦,因河成街,橋橋抵立,沿河垂柳尚還綠意未退,倒顯得比長安城裡多出幾分生氣來。
入了城門再往裡走人氣漸多,花紅柳綠的綾羅綢緞隨風而動,曲伶兒第一次到江南,一雙桃花眼滴溜溜亂轉,拉著蘇岑袖子看什麼都稀奇。
祁林見慣了漠北的風沙,卻也是第一次見這江南溫婉和軟的風貌,表現的倒要比曲伶兒鎮定不少,直言道“從商者不得車輦出行,不得著紬紗綢緞,在這裡倒像是全然不受影響。”
“所謂天高皇帝遠嘛,揚州城裡商賈遍地,商比民多,除了本地的商人,還有晉商徽商胡商比比皆是,各色天香絹妝花緞在手裡倒騰卻不讓穿,那多難受,”蘇岑心虛地揉了揉鼻子,當初他還沒有功名時也是日日絹紗綾錦換著穿,從來不忌,入朝為官後反倒有所克製,這樣細算起來應該還是不敬的大罪,另外他家裡就是經商的,本著為商人正名的想法蘇岑辯解道“太|祖皇帝當年立下這樣的規矩一來是因為當初同他一起打天下的多為農民出身,二來也是為了勸課農桑。但事實上商賈也不見得就都陰險狡詐,其實商人也不容易,百姓不可能什麼都自給自足,有交易就有商人,本就是東奔西走賺個糊口錢,地位低下,賦稅又重,賺了錢還不能花,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蘇大人,”祁林出聲打斷,“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多慮了。”
蘇岑及時收了聲,點點頭“……哦。”
他一直覺得李釋讓祁林跟著就是來監督他的,搞得他得時時注意自己言行,生怕在這人麵前落下什麼把柄李釋跟他秋後算賬。
蘇岑默默歎了口氣,伴君如伴虎,這麼草木皆兵的他也不容易好嗎。
曲伶兒不禁納悶“商人有錢卻不讓買,農民讓買卻沒有錢,那這些綾羅綢緞給誰穿啊?那些當官的?”
蘇岑道“你以為當官的那點俸祿能乾什麼,官場交際、一家人的口糧、家裡奴仆的月俸,官位越高還得有符合身份的排場,出行的車馬、隨從等等等等。我若是隻靠那點俸祿,連你都養不起。”
曲伶兒撇撇嘴,“那當官有什麼好的,怎麼還有那麼多人上趕著要當官?”
“有人愛錢,有人愛權,而且權到了一定地步能生錢,”蘇岑側了側身壓低聲音道“你道那些當官的香車寶馬嬌豔美人都是拿俸祿換來的?”
“你是說……”曲伶兒話沒說完,卻被蘇岑拉了拉袖子,及時收住話茬。
隻見前麵巷子裡鑽出來一個男人,個子不高,胳膊上挎著個菜籃子,卻被一塊靛藍花布牢牢蓋住,一步三回頭確認身後沒人後才埋頭快步往前走。
道路本就不寬,蘇岑三人並排占了大半,那人隻能貼著牆根走,兩廂錯步間,那人拿眼斜睨蘇岑,不巧蘇岑也正看著他。
就那一瞬,那人匆匆收了視線,拐進了蘇岑身後一條巷子裡。
蘇岑停了步子回頭看了一眼,片刻之後對曲伶兒道“去報官。”
曲伶兒一愣“啊?”
“就說那人是私鹽販子,官府一定會派人來抓。”轉頭又對祁林道“待他快被抓住時把人救下來。”
曲伶兒恍然大悟,領命去乾,剛走兩步又回頭問“蘇哥哥那我一會兒去哪兒找你?”
“揚州城最大的客棧,”蘇岑微微一笑,“最好的上房。”
揚州分子城羅城兩部分,子城於羅城西北五裡的蜀岡之上,為軍營和官衙所在,羅城則是平民百姓的居所,一條十裡長街沿河而建,不同於長安城中有特定的東市西市用於交易,揚州城內商鋪沿街布設,並於裡坊相連,一路走過去熱鬨非凡。
城中最大的客棧名曰天下樓,就位於十裡長街中部最繁華的地段,樓高三層,一層大堂二層雅座到三層才是客房,建的那叫一個瓊樓玉宇富麗堂皇,身上沒揣著幾個金錠子的都不敢往門裡進。
這尚還不算,怕有客人不喜歡熱鬨,天下樓還特地在鬨市中圈了一片清淨出來。
樓後有幾處私院,不必經過前廳大堂,由一小角門而入,翠竹環繞,小橋流水,煙柳朦朧間頗有一番江南意境。
蘇岑剛入住下便有小廝過來端茶送水,不同於前廳小廝粗布衣衫,這後院裡的小廝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穿的皆是素白錦,舉手投足間便看得出是自小訓練過的。
蘇岑稱自己不喜歡被人打擾,以後沒有吩咐便不必過來了,那小廝很是有眼力,也不多言,躬身稱是後便退下了。
不消一會兒功夫房門輕響,祁林帶著一人進來,正是剛剛碰見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