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瑋的死狀讓這些人還都心有餘悸,蘇岑卻不甚在意。再給李雲溪十個膽子,他也不會在這兒毒殺朝廷命官,而且剛剛這院裡都搜遍了沒有白磷,沒人會在這時候出來不打自招。
蘇岑抬了抬手,心無芥蒂地抿了一口,笑道“這竹葉茶跟市麵上賣的倒是不同,清午純和,多了幾分蘭花香。”
“是丹青在後院圈了塊地,竹樹蘭花雜種,花窨茶香,茶吸花味,自己炒來喝的,登不上大雅之堂,難得大人不嫌棄。”李雲溪知道蘇岑進來不是為了他這一盞茶,直接開門見山問“不知大人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蘇岑也不喜歡跟人繞圈子,直接道“是為了幾幅畫。”
蘇岑略微一頓“我在畫上找到了‘於歸’兩個字。”
當初若不是他在西市偶遇了李雲溪,李雲溪親口告訴他他作的畫上留有“於歸”兩個字,隻怕他即便發現了畫上的字也聯想不到這裡來,所謂機緣,當真玄之又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李雲溪一愣,問道“不知大人說的是哪副畫?”
“三幅《桃夭圖》,”蘇岑直言道,“可是你畫的?”
李雲溪也不含糊,點了點頭“是我畫的。”
蘇岑倒是沒料到這人這麼坦率,皺了皺眉“你可想好了,這三幅畫可是牽扯著三條人命。”
“畫確實是我畫的,”李雲溪淡淡搖了搖頭,“但是畫本身是不會殺人的,我畫了畫,問心無愧,沒什麼好隱瞞的。”
畫本身是不會殺人的,這話不假,徐有懷三人皆是死於自己的貪念,身上還背負著三十二條人命,死有餘辜。隻是他要給死人一個交代,給天下惶惶眾人一個交代,也要給沈家三十二口一個交代。
蘇岑問“你為何要畫這三幅畫?”
談及此處李雲溪倒是停下來想了想,片刻後才緩緩道“大概是在兩年之前,有個老人家找上我,讓我幫他畫這三幅畫。他全身上下隻有一方墨錠來與我交換,我見那老人家著實可憐,已有垂死之象,就答應了他。”
“那你又是怎麼會他們沈家斧劈刀皴的畫法的?”
李雲溪道“自前朝起就有人將大、小斧劈皴用於山水畫中以表現山形紋理,算不上新奇。沈家將此畫法用於花鳥人物算是首例,之前有人拿來一副沈行中老前輩的作品讓我描摹,我跟著學了半年之久才把那副畫畫出來,故而對沈家的畫法也算有一些了解。”
“你單憑看就能學會彆人的畫法?”蘇岑先是一驚,轉而想到那副可以以假亂真的《疏荷沙鳥圖》,心裡歎道果真這世上術業有專攻,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這一碗飯的。
蘇岑不再糾纏畫的事,轉而問道“我能看看那個老人與你交換的那方墨嗎?”
李雲溪點點頭,吩咐丹青從裡間拿了個方形盒子出來,隻見裡頭正盛著一方墨錠,蘇岑拿起來掂了掂,質地堅硬,光滑細膩,泛著淡青紫光,不失為一方好墨。墨身正麵描金篆“鬆鶴延年”,背麵陰刻了一副蒼鬆仙鶴圖。
蘇岑對著墨身上那四個字打量了半天,又用手撚了撚,隻見描金字體上有一塊灰跡怎麼也抹不去。
“那位老人家給我時就已經這樣了,”李雲溪道“要是沒了這塊灰跡,這方墨能價值百兩,隻可惜造的時候留下了這點瑕疵,這墨也就不值錢了。”
“不是瑕疵,”蘇岑拿著墨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這是燒痕。”
墨以鬆煙為主,不怕火燒,但表麵的描金高溫之下卻會化開,暈染到原來沒有的地方,形成了這一塊灰跡。
所以這方墨當真是從火場裡帶出來的,找李雲溪畫畫的那個老人家十之八|九就是沈家當年幸存的那個管家。
蘇岑起身,衝李雲溪道“這方墨能否借我幾日?”
李雲溪淡淡一笑“大人請便。”
蘇岑抬步欲走,又突然停了步子,回過頭來問“我見你方才拿了些紙錢線香,可是要去拜祭什麼人?”
李雲溪稍稍一愣,道“小年到了,拜祭灶神而已。”
蘇岑卻仍然盯著人不為所動,直到把李雲溪看出了幾分心悸,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大人還有事嗎?”
蘇岑又看了片刻才收了目光,笑一笑“沒什麼,李兄不要忘了你我約定的畫。”
李雲溪怔愣片刻,等回過神來,蘇岑已經帶著一幫人出了竹樓了。
李雲溪長長籲了一口氣,癱坐在竹榻上,這才發覺常年冰冷的指尖竟不知何時沁出了一層冷汗來。
丹青立時上前詢問“公子沒事吧?”
李雲溪抬手示意自己沒事,過了良久才輕歎一句“這個人,好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