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杜耀祖繼續寫他的毛筆字。說實話,他的這手字並不怎麼樣,寫毛筆字隻不過是圖個消遣而已。
“咱家的地道該挖了,周圍鄰居們的都挖通了,就差咱家的了,您看……”杜至忠小心翼翼地問。在挖地道這個問題上,杜耀祖還是比較抵觸的,一來是他不願意過多地摻和獨立團的事,二來呢,他認為在自己家的宅院下麵挖地道會壞了家裡的風水,所以一直就沒有動靜。
杜至忠見杜耀祖沒吭聲,停了一會兒又問“爹,您倒是給個回話啊,咱家的不挖,那這個鎮子裡的地道網絡就通不了,要是獨立團的長官們怪罪起來,那可就……”
“啪!”杜耀祖直接將毛筆扔在了宣紙上,頓時一大攤墨汁迅速暈染開去,剛才寫的“難得糊塗”四個大字轉眼間就糊塗成了一片。
杜耀祖的頭頂上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已經謝頂,黃頭皮子,光著發亮,像是抹了油一般。後腦雖也蓄著分發,但已稀薄得很了。圓圓的大臉盤子,上半部反映著酒糟色,下半部一大圈花白的胡子,由下巴長到兩耳邊,此時胡子正在亂抖,是被大兒子氣得。
“你少拿獨立團來嚇唬老子!”杜耀祖被兒子氣得鼻子都歪了,“我就不信少了咱一家,整個陣子裡的地道就不通了,他們不會讓地道拐彎啊?”
“爹,您老咋就不明白呢?”杜至忠咽了一口吐沫,舌根因為過度激動而微微發麻,“人家的圖紙都是畫好了的,要改的話那代價就大了,可不是咱們一家的事。”
杜耀祖翻了個白眼,冷哼了一聲,這些事情他當然知道,可是一旦挖了地道,將來萬一日本人要是再打回來,這不就是支持和投靠獨立團的鐵證嗎?這才是杜耀祖最擔心的事情。
杜至忠臉上露出難堪之色,道“爹,我就跟您直說了吧,咱家的地道可是拖了整個鎮子裡的後腿了,眼下距離規定的期限還有半個月了,到時候人家工兵連會逐一地檢查驗收,我怎麼跟他們解釋?”
“怎麼解釋是你的事情,反正的態度很明確,這個地道我就是不願意挖!”杜耀祖聞言拍案而起,桌麵上杯盞、筆墨俱是一跳,若不是這梨木書桌足夠結實,幾乎也要被擊散了架。
眼下,杜耀祖的態度很明確,就是持中立態度,不願意倒向任何一方。他很清楚,現在自己這樣做,也許會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隔岸觀火,有人加以猜測。但是,真的等到有朝一日日本人真的殺回來,現在兒子們對他的不解和怨恨都已不再重要了,能夠保住一家人的性命才是最關鍵的。
突然,外麵傳來了一陣急驟的敲門“咚咚咚”之聲,門板發生了大震,門上的灰塵簌簌的掉落下來。陡然間,雙開的木門突地被人一從外麵一把推開了,走進來的正是老二杜至孝。
杜耀祖的臉當時就拉了下來,咆哮道,“混賬東西,你想把老子的屋頂都掀了是不是?”
杜至孝卻混不吝地嗤笑一聲,滿不在乎地聳肩。他現在是警察署的副署長,地位隱約已經超過了自己的老子。沒錯,杜至孝本身就是任性的、驕縱的,粗野的,簡宣像一頭橫衝直撞的野驢一樣,乾事情也是風風火火的,不過這家夥乾警察倒是一把好手,最近沒少得到林鳳的表揚。自己家裡挖地道竟然拖了後腿,這事還了得?
“老二!”杜至忠也不禁皺了皺眉頭,這個弟弟實在是太莽撞了,天天惹爹生氣。
“爹,大哥!”杜至孝身量大,嘴是方的,說話的聲音甕聲甕氣,“我已經讓人帶家夥式來了,馬上就可以開工!”
“什麼?”杜耀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眼中的怒意迸出,灼灼盯著杜至孝,“你這個不孝子,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啊,怎麼生養了你這麼個畜生啊……”說到後麵的時候,聲音已經是哀嚎了。
他杜耀祖英明一世,毀就毀在有杜至孝這麼混賬兒子身上了。
“爹,我來就是和你說一聲的,這些工人們難免有毛手毛腳的,乾活的時候您可得注意點,彆傷到了您!”杜至孝的言下之意是說,這件事我不是來征求你的意見的,我隻是來通知你的。
“逆子,逆子啊……”杜耀祖已經處在暴怒之中,其鐵青無比的臉色,似要殺人般的眼神,以及額頭上狂跳不已的青筋,無一不顯示出他心中的怒火有多旺盛。
可是話說回來了,杜耀祖雖然氣憤無比,但是卻又無能為力,這種明知不可抵抗卻又無法順服的掙紮徒勞無功,最是摧殘人心。終於,他長籲一口氣,一屁股坐在椅子裡,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一樣。
“哥,我帶著人們開工了,爹這兒就交給你了!”杜至孝撂下一句話拍拍屁股走了將這燙手的山芋直接扔給了杜至忠。
杜至忠重重歎了口氣,心裡滿是無奈,扭頭轉向了頓足捶胸的杜耀祖,道“爹,您也看出來了,現在是大勢所趨!大家夥都在挖地道,我們總不能無動於衷吧,老二脾氣就那樣,您老也彆跟他生氣。”
這些道理杜耀祖都明白,人家獨立團那麼多人、那麼多條槍,豈是他這個土財主能夠惹得起的?杜耀祖現在的狀態就是首鼠兩端,哪邊都不想得罪,總想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杜耀祖喟然歎息一聲,家門不幸啊。不過這老貨也夠想的看,見不能阻攔,索性也就不去管了。
院子裡杜至孝的大嗓門很快就喊了起來,招呼人們趕緊開工,他家的進度已經遠遠落後了,這次說什麼也得趕回來。為了趕進度,除了獨立團發的工錢之外,他們老杜家再額外發一份,前來挖地道的鄉親們焉能有不積極的道理?
很快,院子裡就熱火朝天的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