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驄眼神在汪元錫身上停留了一下,繼續道“據臣所知,這些流民多來自宣大二鎮。”
皇帝依舊不睜眼,徐徐道“宣大捷報頻傳,哪來那麼多流民?”
汪元錫知道輪到自己發言了,不緊不慢道“但凡遇到戰爭,難免波及到平頭百姓,就算屢戰屢勝,也不能保證不傷及百姓分毫。再者,行兵安營,糧草後勤,無不需要征用百姓田地住宅,出現無家可歸者實屬正常。”
饒是唐驄宦海沉浮數十載,見過各色麵孔,也被汪元錫的無恥氣歪了胡子“首輔大人可知流民人數幾何?那可是成千上萬遍布城外!聽說昨日還有難民混進城中藥鋪偷盜草藥,可知瘟疫已經嚴重到什麼程度。打仗是為了庇護百姓,若是打了勝仗還會這樣,這仗還不如不打!”
唐驄在氣頭上,話說的有些過了,皇帝終於睜開了眼,斥道“好了!眼下是要先辦法安置流民,不是在這裡吵架。”
汪元錫接著道“臣已經安排了發放更多的草藥糧食……”
皇帝嗯了一聲,眼瞅見下頭的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程廷希,說道“程愛卿,你有何建議?”
程廷希緩緩出列,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殿中“回陛下,雖說控製瘟疫為當務之急,但治標不治本。據臣所知,大興,宛平二縣有不少閒田農莊,不如將流民落了戶籍收用,讓他們自力更生。”
汪元錫撇頭看了眼這位年輕的閣臣。程廷希見了,隻不卑不亢地抿唇而笑作為回應。
這些年曹汝潘打著汪元錫的名頭暗地裡吞並了不少土地,或做彆院,或高價租賃給周圍農戶,如今他提出來要收容這些難民,被堵了財路是小,要是被查出來這些小動作那就難辦了。
“陛下……”汪元錫上了年紀,語速比他走路速度還慢,還沒吐出幾個詞,就被打斷了。
皇帝還心念著他的丹藥,拍了拍龍椅扶手,欣然道“就這麼辦,退下吧!”
眾臣鞠躬行禮散去,留下汪元錫坐在繡墩上流汗不已。
天真熱啊!
“程侍郎。”
程廷希聽到一道蒼老的聲音喚自己,轉過頭來。
這一群參加廷議的官員大致可以分成三派,擁護榮王的跟著唐驄,擁護雍王的跟著汪元錫。還有就是牆頭草,一會跟著唐閣老,一會跟著汪首輔。形勢分明了當。
聽到汪元錫喊程廷希,唐驄也回過頭來,又頗有深意地和程廷希對視了一眼。
程廷希停下朝汪元錫做了個揖。
汪元錫並不看他,昏黃的雙眼望向前方,沙啞道“名師出高徒啊……”
程廷希自然知道他什麼意思,唐驄是他的座師。
他回了兩個字“不敢。”
汪元錫嗬嗬笑了起來“還記得你剛入翰林的時候,如此的才華橫溢,雖然為人低調,卻掩不住鋒芒。那時候我就注意到你,時常與你互通書信,以忘年交相稱,你許多真知灼見到現在我都記得。可惜了……”
世事無常啊!
程廷希垂眸回道“下官確實仰慕首輔才學,可官場上無所謂知己好友。”
“十多年了……”汪元錫向前走去,無限感慨,“程映川,有時候竟連本閣部也看不透你。你呐,就像一把刺客手中的利劍,看著不輕易傷人,可真正出手的時候不取人性命不罷休,卻不是握在我手中。”
他又呐呐地補充了一句“不過幸好不是在我手中……”
跟在汪元錫身後的幾個官員一臉懵逼,難道這就是大佬的對話?
風吹動著寬大的衣袖,程廷希立在長階上,一雙丹鳳眼微眯著眼瞧著一眾人漸漸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