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那天的溫度似乎格外的高,他在滿是黃沙的土道上跑,在滾燙的柏油馬路上跑,跌倒了,融化的瀝青沾了滿手。
他最終還是沒有按照父親的囑托隻求林玖收下他,他仰頭看到了林玖的眼睛,那是一雙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乾淨平穩的卻充滿了情緒的眼睛。
林玖帶著他回到了村子,在其他隊長的見證之下,處置了衛小燕隊伍裡的負責人,那也是他第一次殺人。
之後的每一年,每到這個時間,不在宗門內忙著瑣事和修煉的周慕海,沉在心底的傷疤都會被狠狠地撕開一回。
一晃又是六年過去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父母拚了命去庇護才有一線生機的孩子,他現在是師尊唯一親傳的弟子,是潛山宗眾弟子的大師兄,是已經有了融合期中階修為的修士。
隻是這一切對已經在墳塋中躺了六年的周心勇夫婦來說,都太晚了。
越是強大,周慕海心裡反而越是放不開,記憶裡那個需要庇護的普通的病弱的男孩兒一直活在他的心裡。
尤其是修為突破到融合期之後,那個孩子的影子時不時就會出現在周慕海的識海之中。
若是他沒有猜錯,那大約就是心魔了。
那個孩子總是在他躊躇滿誌的時候悄然出現,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周慕海隻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那張瘦削到臉頰凹陷下去的臉上顯得格外大的黯淡無神的眼睛。
伴隨著鮮血的味道,身後是孤零零的墳塋。
周慕海從儲物戒指裡拿出用來祭奠的食物和酒水,在末世裡活人都吃不飽,祭奠的行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足以稱得上奢侈。
召出清水衝洗乾淨墓碑,周慕海拿出不少黃紙,在墓前點燃,薄而軟的紙張在火焰的吞噬下迅速蜷曲,變成一團灰燼,周慕海盤膝坐在蒲團上,有點出神。
他若是想把周心勇夫婦的骨灰帶回潛山宗供著,師尊自是不會攔著他,這件事早些年周慕海就想過,但卻一直沒有著手去做。
直到前一晚林玖提了出來,周慕海再次陷入到猶豫當中。
林玖自然是疼愛他的,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對他有什麼意見,是他自己不想給周心勇夫婦遷墳,他害怕,在那麼近的地方,爸媽看著他現在的生活,他總覺得愧疚。
他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生活更是優渥,這些都是周心勇夫婦的命換來的……他們經受了那樣的苦難慘死,會不會對如今的他產生怨懟?
出於這麼一層心結,周慕海寧願每年從潛山宗消失個十多天,也沒把周心勇夫婦的骨灰帶回潛山宗安葬。
如今問題再次擺在了周慕海麵前,周慕海盯著眼前的墓碑,末世前爸媽的笑臉已經一點一點在他麵前模糊掉了,他隻記得母親死時的慘狀,隻記得父親死時滿身的鮮血。
那是一種刺眼的泛著黑色的紅,在灼熱的空氣裡一點點變得粘稠,釋放出腐臭的氣味,從他的雙手蔓延上來,最終把他吞了個一乾二淨。
他可能一輩子都逃不出去了,就算他從一個普通人脫胎換骨成為修士,好像也不能怎麼樣。
事實上他還是他,是六年前那個膽怯沒用的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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