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房子是兩開間的平房，沒有院子，麵朝坡下，往日裡一開門，就能夠看清山腳下的情景。
可是那天他一開門，映入他眼簾的，卻是一片濁浪滔天！
就見黃澄澄的河水，已然淹過半山腰，距離他的腳下，不過十步之外。
山腰以下的房屋，悉數遭受滅頂之災。
水麵之上，漂浮著無數的東西，有尚在垂死掙紮的人畜，也有衣櫃木盆之類，更多的是一些看不清楚的雜物。
姚成目瞪口呆！
看這水勢，莫非是黃河決堤了？
不容多想，他眼角的餘光，忽地看見一大群披著雨披的人，正在木柵欄的入口處或立或坐，看來是剛從山下一口氣爬上來的，全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透過雨披晃動的縫隙，姚成看見這些人裡麵穿著的，是土黃色的衣褲。
原本以為，這些人不過是從下麵逃上來的鎮民，不過很快的，他就意識到自己錯了。
因為那群人似乎已經緩過氣來，內中有人發出一聲號令，所有人齊刷刷起身，動作很快就站成幾排，手裡都平端著帶有刺刀的長槍，臉上的表情猙獰可怖。
姚成見勢不妙，剛要掩門躲藏，早有一人衝過來，一腳踹開還沒來得及閂上的房門。
那人見屋內隻有姚成一人，便用刺刀頂住他的胸口，也不說話，而是用手勢示意他出來。
姚成生怕對方一言不合就開槍，不敢稍有反抗，順從地走了房外。
雨水澆在他的身上，他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幸好眼下是夏末時節，氣溫不低，穿著單薄的對襟褂子站在雨裡，也不覺如何冰涼。
姚成注意到，這些人分頭行動，用槍托砸道路兩邊的房門，將屋裡人全部驅趕出來。
其間還夾雜著幾聲槍響，那是不服從命令的人，被當場擊斃。
很快，姚成和他的鄰居們，被驅趕著，冒雨朝鎮公所的方向走去。
本地保長姚金山的家，就在鎮公所的旁邊。
姚保長世代財主，家大業大，在姚家鎮可是一個土霸王。
他手下十幾個打手，還豢養了兩頭惡犬，專門給他看家護院，當然遇到下麵的泥腿子欠債不還或者不按時納稅之類的事情，這些人就會奉命出動，去收拾那些個不開眼的窮鬼。
到了姚保長大門口，看門的幾個打手平日橫慣了，見一群鄉民冒雨走來，這些人沒有看清後麵的情況，其中一個門丁嘴裡不乾不淨地罵罵咧咧“你們這是要造反嗎？信不信爺一個個扒了你們的皮！”
話音未落，一粒子彈射去，那人悶哼一聲，死屍栽倒。
剩下幾個門丁麵麵相覷，這才發現人群後麵有一隊荷槍實彈的人。
門丁不敢輕舉妄動，他們身上雖然也背著盒子炮，不過麵對這麼多槍口，隻怕手還沒碰到槍套，自己的身子就變成蜂窩了。
這時，就見一人走到人群前頭，扯著嗓子吼了一句“老九，還認得我不？”
姚成一聽這人說話，覺得他的口音帶著明顯的本地腔調，聽著甚是耳熟。
當下姚成扭過頭去，看清了說話那人的側臉，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這不是鎮上出了名的破落戶姚林嗎？
前些年此人因為偷了姚保長家裡的東西，被吊在樹上毒打了一頓，幾乎丟了小命。
自此，姚林在姚家鎮呆不下去，於是在某天夜裡離開老家，一去不複返。
後來聽說，縣城有人去外埠經商，偶然看見他混跡於上海灘的日租界，專門給東洋人跑腿打雜，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