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你臻途無悔!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吳賡也不怕告訴他,大軍行動瞞不過聚英寨山下的眼線,根本沒有秘密而言,唯一的擔心便是讓他們知道得太早了,怕他們把糧食藏起來或是狗急跳牆乾脆一把火燒了完事。如今算算時間,標兵營應該已經在上山的路上了。
他們眼下陷入賊手,這糧食是燒還是藏,他們也無能為力了。
“是衛所兵。”吳賡還是想要最後一試,為大軍再爭取一些時間,便謊稱“東蒙縣令王士琦乃是文毅公父親李閣老的門生。因此才肯出兵相助。”
果然,眾山賊都有些麵露不屑之色,俱起了輕敵之心。
齊虎子笑道“衛所這幫老爺兵,動起來比懷了崽兒的母牛還慢,打起仗來,跑得可比兔子都快。這位英雄,爺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們的糧食拿不回去了。”
王黑臉也道“要不然咱們賭一賭,要是五天之內官兵到了聚英峰下,就算我輸,爺可以饒你不死。可要是連他們的影子都見不著……爺也把你們兩個都做了人皮燈籠。怎麼樣?公平吧!”
盧世傑擺擺手,製止了他們的嘲笑,吩咐道“把他帶回洞裡去。”
然後分彆審問了吳賡和周誌忠兩個,關於出兵的人數和時間。周誌忠方才聽到吳賡偷梁換柱把標兵營說成是衛所兵,就已經明白了他是要誤導山賊令其輕敵的目的。其他的或是如實說或是推說不知道。
萬幸的是,這個二當家的仿佛是有心事的樣子,也沒有問得太仔細。問過之後,便又把周誌忠關回到了洞裡。
周誌忠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兒,暫時逃脫了一死,回到牢裡見到了吳賡,兩人相對無言,恍若隔世。
良久,吳賡終於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周誌忠嘴硬道“咱們不殺人,就要被人殺。有什麼好後悔的。就說剛才那個小子,如果一照麵就一刀結果了,哪兒會落到這般地步。”
吳賡道“那清淨庵的那些女尼呢?難道她們也會害你嗎?”
周誌忠久久不語,山洞內滴滴答答的滴水聲,愈發的陰冷起來,沒有吃飯,
忽然他抬起頭來,強嘴道“少將軍的命令,自然要遵從。人嘛,早晚不都是個死,不過是提早送她們去極樂世界罷了。咱們一仗打下來,死個萬八千的都是少的,大家不過是憑著一腔血勇往前衝,不殺死敵人,自己就是個死。死了,就成了野地裡的一具白骨,來年春天草長出來,野獸羊群馬隊踏過去,就算是入土為安了。馬革裹屍還?哼,能有馬革裹屍的還是幸運的呢。”
吳賡聞言氣得發抖,指著周誌忠的鼻子道“你啊,你!你這是什麼歪理。誌忠啊,咱們邊軍的存在是為了保護百姓不受韃子蹂躪的啊。當年老侯爺行的雖然行的是霹靂手段,可最是個菩薩心腸。尤其是對邊民愛護有加。聽到哪個村莊被韃子劫掠,常常親自馳援救助。你怎麼就沒有學得到一星半點呢!周誌忠,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周誌忠道“周某是馬匪出身,是少將軍把我從斷頭台上保下來的。承蒙少將軍看重,讓我追隨左右效命。某對文毅公也是敬佩的。隻是他老人家離得我太遠,夠不著。某隻知道唯少將軍之命是從。”
聽周誌忠提到“少將軍”三個字,在山賊麵前一直無所畏懼,鬥智鬥勇的吳賡忍不住老淚縱橫,嗚咽著道“他,他可如何熬得過去啊……怕是難以……都怪我啊,我好恨,恨啊!候爺,少將軍落到這般田地,都是老奴沒有用啊!老奴萬死莫贖啊!”
吳賡原本是李家的家奴,文毅公生前早就銷了他的奴籍,以家將的身份跟在李恪身邊。今日他心內又痛又恨,深感辜負了文毅公的恩情和信任,是以自稱“老奴”,又因李國斌生前因功綬爵忠勇候,殉國後諡號文毅公。所以他們這些李家的老人更喜歡稱他侯爺。
吳賡淚水從緊閉著的雙目裡,不住的順著眼角深深的魚尾紋流淌下來,下巴上的短須劇烈的顫抖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周誌忠木木的看著他,耳邊回蕩的剛才震耳發聵的聲音“周誌忠,你會後悔的!”
“我會後悔嗎?我從不後悔!”周誌忠對自己道,可隻是一瞬間,趙大路那血肉模糊的慘狀忽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心中仿佛有一座堤壩正在一點一點的土崩瓦解“可是,後悔又有什麼用?做都做了,唯有一死罷了。”
他對吳賡道“文毅公那樣的正人君子大英雄還不是不明不白的就沒了。可見好人壞人都是一樣不長命。少將軍常說什麼來著?對,就是那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見賊老天也不是個好東西。我當年要不是跟著馬匪走了,早就爛得連骨頭都不見了。現在西北連年災荒,已經是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了,有人可憐他們嗎?朝廷管了嗎?他們做了什麼孽要受苦受難呢?還不都是賊老天把人都當成芻狗了嗎?某不過是掙命罷了,能再多活了那許多年,還能跟著少將軍闖南走北見識了這花花世界,值了。”
吳賡無力反駁,隻得錘著胸口發出野獸般的哀嚎“是老奴一時私心作祟,怕小姐出嫁後受了委屈,不但沒有勸住少將軍,反而跟著他一起做下了清淨庵的血案。報應啊,都報應!”
周誌忠有些不耐煩的道“行了行了。吳叔,彆哭得跟個娘們似的,啥用都沒有。有那功夫還是想想怎麼從這兒逃出去,少將軍還不知死活呢。怎麼得去把他救出來啊。”
聽到救少將軍,吳賡終於漸漸的平靜了下來。他看著眼前周誌忠,暗歎道“以前侯爺曾經說過‘若是能勃然醒悟,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可是眼前這個小子怎麼就如此執迷不悟呢。那少將軍,更是個魔怔了的,心狠手辣,冷麵冷心,唯有對著侯爺夫人和小姐才會有笑容。他身邊的幾個人中,還就祝以傅厚道平和,常常能和自己一起規勸少將軍。可惜上次在清淨庵被打殘了,如今還在京裡養傷呢。福禍相依,他倒是因此而躲過了這一劫。”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吳賡整理思路,振作精神,他們必須要自救,才能救人。
盧世傑滿腹心事,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趙大路、小天等幾個親信見他陰沉的臉子都噤若寒蟬,躡手躡腳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後麵。
盧世傑忽然停下,頭也不回的對幾個手下命令道“都不必跟著了。小天,去跟幾個女人說,都彆來煩我。”說罷,自己徑直進了後房,門一關,留下了幾個手下麵麵相覷。
半晌,王大棒子張開雙臂,一邊趕小雞似的,把大家往外轟,一邊壓著聲音喝道“都聽見了吧,該乾啥乾啥去。告訴二郎們今天都小心著點,彆往槍頭上撞,自己找不痛快。”
盧世傑獨自陷入了沉思。
十年之後,千裡之外,居然還能遇到忠勇侯的舊部,怎能不讓他思潮翻湧,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