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好相公!
其實平常時候,紀顏不會對夥計們這麼凶,作為一個甩手掌櫃,他跟夥計們其實並沒有太明顯的上下級衝突,沒有必要時刻擺弄自己的威嚴。
然而今天情況特殊,這會兒有陌生的波斯商人在場,紀顏嘴上在責罵夥計,實際上是在表現對王氏的不屑,一來彰顯了規矩,二來也是試探吉爾奴什的心意,倒要看看這突然冒出來的波斯人,究竟是不是王氏派來的。
然而吉爾奴什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了紀顏的預料,麵對紀顏對王氏家主的不屑,他竟然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來,甚至還暗中攛掇,似乎有意挑起紀顏與王氏之間的矛盾,才叫紀顏愈發不解,心中暗暗加著警惕。
屋外的夥計遭了紀顏訓斥,一時間不敢再說什麼,卻聽得樓下一陣紛亂,隨即就有沉穩的腳步聲響,耳聽著有人走上了樓來,卻沒有一個夥計敢於上前阻攔,才叫紀顏暗暗冷笑,道“果然是王氏家主來了,若非他本人親臨,尋常的王氏族人可鎮不住我的夥計!”
正想著,就聽見屋外傳來一道低沉穩重的聲音,道“老夫王兆乾,拜見新豐候。新豐候說正在招待貴客,老夫卻以為你正在與虎謀皮,那波斯人不通聖人道理,凡事無所不用其極,你若是與他做生意,隻怕要遭了他的算計!”
聽這話,紀顏就曉得王氏與吉爾奴什隻怕有些矛盾,也不說話,隻看向吉爾奴什,就聽他道“我家時代與中原人往來貿易,還不曾見過這等厚顏無恥之人,明明侯爺不想見他,他還要腆著臉湊上前來。惡語傷人,孰是孰非,侯爺心中自有定奪!”
到這會兒,紀顏也有些為那,他再怎麼跟王氏有矛盾,也不能把一位素未謀麵的老人晾在屋外,王兆乾在樓下等他可以不理,人家來到門前就不得不以禮相待。然而這會兒吉爾奴什在場,紀顏有真有心跟他好好商量,王兆乾橫插一腳,似乎也不太合適。
想半天,紀顏還是不想落下“目中無人”的口實,這才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各人人品如何,我自會掂量,多謝提點。先生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喝杯茶吧,冤家宜解不宜結,若能在這茶盞中化解冤仇,也是一樁美事。”
聽他發話,夥計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們都是太原土生土長的,知道王氏的厲害,紀顏可以不在意王氏家主,他們卻是不行,在王兆乾的麵前,他們簡直不敢有絲毫反抗,就在剛才被嚇得夠嗆。
門推開,便有一位高大挺拔的老者邁步走了進來,隻瞧他眉眼端正剛毅,頭發胡須一絲不亂,身上的衣服雖是棉布,卻剪裁的貼身整齊,配上腰間古樸的玉佩,顯得樸素內斂。他單單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規矩森嚴的感覺,叫紀顏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不想在他的麵前有絲毫懈怠。
王兆乾環視一圈,這就拱手朝紀顏行禮,手勢標準到位,動作行雲流水,看得紀顏心中暗暗感慨,才見識到大家世族的底蘊,連忙起身還禮。
然而拜過了紀顏,王兆乾卻無視吉爾奴什,自顧在紀顏右手邊座下,沉聲道“聖人雲‘夏蟲不可語冰’,又曰‘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咱們聖人門徒的禮數,可不該對外邦蠻夷用了,否則玷汙聖教,也輕賤了自己。”
吉爾奴什冷笑一聲,扭過頭去不看王兆乾,紀顏夾在中間窘迫,隻得避開話題,隻道“卻不知先生大駕光臨,有何指教?怎不見我那好友,貴府九公子王康?”
王兆乾微微點頭,道“新豐候的夫人,是我王氏庶出之女,也是我的子侄,照規矩,你應該叫我一聲‘伯父’,怎麼能叫我‘先生’?難道你在家中,對三親六故也這麼疏遠麼?三綱五常,還要我來教你麼?”
果然是個老古董……紀顏嘴角一扯,這就笑道“好教先生得知,我家沒有親戚,紀某孤家寡人,不曉得這許多道理。至於我家夫人,是否王氏所出,你我心中有數,不必做口舌之爭。先生明鑒,有些親戚,是不能亂認的。”
此言一出,王兆乾渾身一震,猛地扭頭看向紀顏,目光猶如利刃一般,沉聲道“你知道了什麼?是誰告訴你的!”
瞧他這般反應,紀顏就暗暗一笑,他的夫人翠娘,雖是王氏旁支養大,卻是李唐皇親的血脈,此事牽扯甚大,幾乎能威脅到王氏的根本,才叫王兆乾破了心境,表現得這般驚訝。
緩緩站起身來,朝著長安方向拱手遙拜,紀顏輕聲細語,宛如夢囈一般,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沒有能瞞得住陛下的事情。我主陛下神聰。”
一聽這話,王兆乾便身子一僵,險些栽倒,全靠著多年的養氣功夫強撐,澀聲道“陛下為天下共主,自然神聰。我今日冒昧造訪,原是聽說這波斯人來了新豐候店中,料定他打著鬼主意,這才匆忙趕來提醒,免得新豐候進了他的圈套!”
他倆之前的對話,吉爾奴什並沒有什麼興趣,然而王兆乾說到自己,他便也不能沉默,才陰沉道“你來之前,這裡原本是沒有圈套的。狐狸嫌彆人騷,蝮蛇罵彆人毒呢!為什麼人總以為彆人都跟自己一樣?”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西域一帶的人說漢話,總喜歡夾雜各種稀奇古怪的比喻,雖然比不上王兆乾那種引經據典的腔調,卻也有一種超群的嘲諷效果,才氣得王兆乾眼睛一瞪,斥道“鸚鵡學舌,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外邦蠻夷,不曉得聖人教訓規矩!”
紀顏生怕他倆端起茶杯互砸,就心疼自己從長安帶來的茶具,連忙道“吉爾奴什來與我談生意,王先生也是一片好心。不管你倆有什麼嫌隙,都請去外麵解決,我這風雅之地,不是爭鬥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