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好相公!
隻在一夜之間,新豐侯府就變成了普通的民宅,新豐鏢局也變成了孫德鏢局,聽雨閣的大掌櫃之位則由從太原趕回來的馬東沒接任,官麵上悄無聲息的將紀顏的存在徹底抹消。
同樣的手段,李世民賜予長襄自由的時候曾經用過一次,隻是那一次的事由眾人心知肚明,在大夥兒的眼中長襄依舊是公主,所受的禮遇並沒有因此消減半分。
這一次則有不同,誰也不知道紀顏究竟出了什麼事,人心惶惶之下誰也不敢多說多問,加上新君登基諸事繁雜,等李治坐穩朝堂的時候,天底下已經沒有與紀顏相關的隻言片語了。
人是一種擅長遺忘的動物,短短幾年時間,就再沒有多少人記得新豐候紀顏,長安城繁榮如故,大唐在李治的仁德之下愈發興隆。
尉遲敬德自李世民駕崩之後就徹底不再出門,每天隻窩在家中服丹,許多從他家門口路過的人都會奇怪,為什麼一車車朱砂雄黃,黃精茯苓之類的丹藥流水一般送進府中,老國公卻還不時大罵沒人給他送藥,一罵就是半天,罵聲半個城都能聽見。
每當這個時候,就有幾個人心照不宣,默默微笑,知道這大老粗又想一個不存在的人了。
南邊再往南,一座四麵環山,與世隔絕的小山城裡,不知哪天來了一戶賣羊湯的人家定居。村民們都說這家的男人是個瘋子,剛到時豪氣大方一口氣買下了城裡最大的宅子,卻偏生在門外搭了個棚子賣一文錢一碗的羊湯,也不知道他要賣到什麼時候,才能將買宅子的錢賺回來。
南方山羊味道腥膻,這家的羊湯卻是與眾不同,掌櫃的用上好的全羊熬湯,多加花椒,多加老薑,配上一節剝了皮的嫩鬆枝,熱乎乎熬成一大鍋,羊膻味隔著半條街往人鼻孔裡鑽,就像個迷魂陣一般,叫過往的行人都忘了行路的方向。
碗底撒上一把嫩嫩的蔥花,鋪上一層軟爛的羊雜,大勺舀過滾湯來一激,奇妙的香味就勾住了食客的腮幫子。要是肯再花上一文錢,就能買一個兩麵金黃,酥得掉渣的羊油胡餅。熱餅子配熱湯,有飯有菜,有稀有乾,貴賤貧富都是這一個價,童叟無欺,貨真價實。
兩文錢就能買一頓飽飯,哪怕在貞觀年間也是奢望,羊湯館門口就隨時都擠滿了主顧。男女老少連個坐處都沒有,隻齊刷刷站成一排,左手端碗,右手拿餅,稀裡呼嚕一通吃喝,紅光滿麵熱氣騰騰的離開。
巴掌大的小城裡也有幾位財主老爺,以往總在深宅大院裡窩著,自從這羊湯館開張以後,幾位財主老爺也時常現身此間,比窮人多花幾文錢切點肥瘦的羊肉,自己帶來桌椅板凳和美酒在街上吃喝,也不顧忌顏麵和體統,為的就是這一口絕無僅有的羊湯。
羊湯館開張之前,老百姓和財主勢同水火,幾位財主老爺不說半夜雞叫,也是摳門得緊,打下來的穀子恨不得連秸稈都收走,手指縫裡一粒米也不會落在老百姓口中。
自從這館子開張之後,這幾位財主頻繁露麵,倒是逐漸大方了起來,有時候坐在路邊喝到微醺,也會喊一兩個過路的百姓同飲,偶爾瞧見小孩兒在一旁犯饞,也能大大方方夾兩片肥肉喂去,盤子裡的肉分完了就走,也不給大夥兒添什麼麻煩。
時間久了,大家便發現原來財主也是一個鼻子兩隻手,有血有肉的活人,也有和他們一樣的喜怒哀樂,家大業大背後也藏著許多煩惱。有時候酒喝多了,真情流露,竟然會輪到窮人去安慰財主,兩人一個身著綾羅綢緞裹得嚴嚴實實,一個光著脊梁露著半拉屁股,坐在一處抱頭痛哭,也是千年未有的一大奇景。
每到這個時候,羊湯館的掌櫃就會搖頭長歎,朝後廚喊道“翠娘,翠娘!周大戶又喝多了!在這兒丟人哩!快去把他家那隻母老虎喊來!長襄的餅子烙好沒有?主顧都快排到西街口了!”
於是就有一位清秀乾淨的婦人笑嗬嗬跑出來,一麵往圍裙上擦油,一麵囑咐道“我這就去,相公可看好的攤子,一個銅子也不能收少哩!”
於是片刻之後,一場血雨腥風就在羊湯館前上演,周財主哭爹喊娘,被有他兩個胖的婆娘扛死豬一樣扛走,大家夥兒樂得瞧一場“三娘教子”,笑得嘴裡的餅渣噴了對麵的人一臉。
每隔幾個月,就會有幾個裹著甲胄,騎著駿馬的陌生男人來到山城,直奔羊湯館門口站定,笑嗬嗬瞧著攤子上三個人忙碌的身影。每到這個時候,羊湯館的掌櫃就會露出見鬼的表情,低聲罵道“老九這個不成器的,又給我找什麼難題來了!倒不如我去坐殿,換他來熬湯算了!”
來的人每次都不儘相同,相同的是他們對掌櫃的十分尊重,聽了他的抱怨誰也不敢多說,隻上前一口一個“大哥”叫得親切。偶爾也有人喊他“妹夫”,每次這個人來,掌櫃的都能高興幾天。
雖然自從羊湯館開業以來,四山的悍匪都已經消弭無蹤,可是這些身穿甲胄的漢子,還是叫老百姓害怕,奇怪的是羊湯館掌櫃從來不解釋這些人的身份和來意,哪怕被他們耽誤幾天生意也甘之如飴。
山中無歲月,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漸漸的大家走不記得羊湯館是什麼時候開起來的,隻是養成了每天都要去喝一碗羊湯的習慣,攤子上的三人已經徹底融入了山城,與本地人再也沒有什麼區彆。
這一年的夏天,城邊的小河發了大水,一群沒譜的半大小孩兒吵著要去摸魚,羊湯館的掌櫃竟然也跟著他們起哄,老大不小的人跟小子們混在一起,張羅著拉網逮魚。有譜的大人這些年見識過他的厲害,曉得他有功夫在身,想著有他看著小子們,大人也就放心,心中自然存了一份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