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望穿紅樓花凋!
尤是心內原有病,怕說這些話。
“原有病”,這世界,每個人都是流浪的孤兒,在求生存,求發展中,一次次受傷。有些可以恢複,有些傷,便留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時而蘇醒,隱隱作痛,這或許就是成年的人的世界,所謂“人人都有病”吧。
而尤氏的病灶,都在那些不可說的裡子裡。不可說,不可說,可以存在,可以發生,但是,說出來不行。這是尤氏生存於這個榮華富貴鐘鳴鼎食之家最後的一塊遮羞布——不可說。
而如今,惜春字字帶血,針一樣紮在自己的心上,把她最後一塊遮羞布,也給撕扯了下來。剛剛聽惜春說近日聽見有人在背後議論,心中早已經惱羞成怒,隻是不好當眾立馬發作,內心窩火,已經忍耐了半天,現在惜春又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是摒不住了,“怎麼就帶壞你的名聲了呢?明明是你的丫頭的不是,無故的卻說我,我倒是忍了這麼老半天了,你卻越來越得意了,竟然這些話都說出口了。你是千金大小姐,我們以後就不親近你,免得汙染了你大小姐的美名兒!現在馬上就叫人把入畫帶走吧!”說著,便賭氣起身走了。
成年女人,出身卑賤的成年女人,活著已經苟延殘喘,不惜一切下作手段爬上一個相對安穩衣食無憂的位子的出身卑賤的成年女人,已經有太多太多一觸即發的敏感神經。不可刺激,禁不起刺激,一經刺激,便會回複以歹毒之心。她們的心靈,靈魂,再也無法承受外界多加的一根稻草了。
惜春反倒更加冷靜了,“你這一去了,若果然不來,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還乾淨。”
惜春反倒長舒了一口氣。你齷齪的人生,與我何乾!你的不易,難不成需要我汙染自身來慰藉?善惡生死,這四大人間世,各管各的,人生一世,已經如此艱難,扶貧慈善都沒有這麼搞的!
丹妮思考著,越發堅定。然而,同時她的內心又存在另一個聲音,是三姐姐探春的聲音。嫂子尤氏稍後就要背地裡討論自己了。
丹妮突然笑了,這也太穿越了,太好笑了,自己縱覽全書,心裡明鏡兒一樣知道一切。而此刻,自己附身惜春,一切都是惜春的心情和立場,越想反倒越加煩悶了。
尤氏一會回去,會和三姐姐探春和寶釵她們聚在一起。探春會說打了王善寶家的老刁婆子的事情,而尤氏見這衝突憋屈的事情都可以分享,就會把與自己衝突的事情抖落出來。三姐姐會這樣評價自己,“這是她向來的脾氣,孤介太過。我們再傲不過她的。”探春這樣評價自己,倒是一點也不稀奇。她倒是攪在這一灘渾水中,霹靂一樣的各種雷霆手段,在院子裡人緣又好,又有威望,品頭論足彆人,還真是信手捏來。她一點都不懂我!我和她不一樣!
這偌大個園子裡,幾百號人,每天那麼多事情,都是她們大人的事情,我哪裡知道發生了什麼!而且,我也不想去了解啊,沒有興趣,打不起勁頭,真不懂三姐姐是哪裡來的那些風風火火的勁兒啊,她怎麼對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就這麼上心呢?這有什麼好玩的?說我孤介,這些人,怎麼來往?和她們能有什麼共同話題?剛剛單單說幾句正經話,那邊就受不住了,惱羞成怒了,這要怎麼日常過日子?完全沒話說呀,至於打理家務,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反正對於這樣的事,是無論如何都提不起興趣的。反正三姐姐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她不欣賞也不會愛我。說我孤介,她又何時給我半點兒溫暖!她倒是有親生父母在側,有奶奶偏愛,又眾人敬仰,可不是說起彆人麵帶不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