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顧氏病倒了。
雖然顧安、顧知微等人沒人公然站出來指責、怪罪顧正臣,可投向顧正臣的目光並不柔和,也沒了往日笑意。
聽聞祖母醒來,顧正臣走至床榻邊。
老顧氏看到顧正臣,心中五味雜陳,虛弱地說道:“我已經老了,活不了幾年了。留他們在我身邊,陪我幾年,待我走後,兒孫也能一道送我,而不是冷冷清清,成嗎?”
顧正臣側身看了看顧安、顧知微等人,歎了口氣:“祖母,不管他們誰移出山西,我可以答應你,每年秋忙過後,派人將他們送回洪洞,待過了元旦再踏上返程,每一年的辭舊迎新,這祖宅都會熱鬨。”
老顧氏抬起顫巍巍的手,指著顧正臣:“你給我出去!”
顧正臣行禮,退出了房間。
老顧氏閉上眼,也不想再聽顧老夫人、張希婉等人的話,眼角滲出一滴淚來。
話說的好聽,可到了最後,不還是要遷出一脈!
移民之後接至洪洞過年?
嗬,這來回一趟,近的話,那也要六百到九百餘裡,遠的話,那可就要一千五六乃至三千裡,怎麼個接,提前幾個月接,回去路上又要耽誤幾個月?
這不現實。
除非他們不耕種,一直吃鎮國公府給的錢糧,衣食無憂,這樣尚且還行。
可靠顧正臣,靠得住嗎?
顧不寒到了山東之後,那不也至今沒回來一趟,就連這個春節他都沒做到,現在說這番話又有什麼意義?
顧老夫人讓其他人都出去,坐在床邊,拿起帕子擦去老顧氏的淚,輕聲道:“孩子打也打了,說也說了,事就是這麼個事,母親不答應,在這躺著,孩子那裡該怎麼辦?”
“他也有難處,皇帝為了這次移民,籌備良久,決心很大,總不能讓他臨陣逃脫吧?說起來,其他地方不論,就滕縣大顏村,湖邊多少良田,可拿出來耕種的又能有多少,現如今也不過三十幾戶人家,拚了命也種不了多少地。”
“移一些百姓過去墾荒,種植莊稼,這是好事。確實,他不應該動自家人,可彆人家的孩子是孩子,咱們家的孩子不是孩子了嗎?彆人家可以移民,咱們也一樣。”
老顧氏強撐著坐了起來:“彆的家,那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怎麼到了咱們家,就成了一人得道,雞犬不寧了?”
顧老夫人看著老顧氏:“誰是雞,誰是犬?這樣說自家人可不合適。母親啊,人在高位時,有些時候就必須做一些無情無義的事。就比如那包青天,他為世人仰慕,世人最稱讚他的是什麼,是鐵麵無私,是還民公道啊。”
“你那孫兒不想當包青天,但在這個時候,麵對滔滔移民,一下子動了整個山西,他若不能鐵麵無私,世人怎麼看他,朝廷怎麼看他,哪怕是現在的顧家人,後世的顧家人,那就能挺直胸膛了嗎?”
老顧氏將頭側向床裡麵:“說再多,我也不會同意顧不器、顧不慍等孫兒離開,一個也不行。”
顧老夫人伸出手,掩了下被子:“你不答應,他不答應,這事便僵在這裡了。這樣吧,各自退一步。”
老顧氏轉過頭:“他能退?”
顧老夫人含笑:“兒子總歸還是要聽一聽娘的話。”
老顧氏提起些精神:“如何退?”
顧老夫人略一沉思,輕聲道:“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讓他去遊說大哥、三弟,隻要他們自己願意參與移民,那便移民,若是大哥、三弟不答應,那此事作罷,顧家人便不參與移民。”
老顧氏抓著顧老夫人的手,激動地說:“好,好,就這麼辦,你說話可要算數,否則,老身就是死,也不瞑目。”
顧老夫人起身,扶著老顧氏躺了下來,遮好被子:“大過年的,母親莫要說這些話。隻是,若大哥、三弟那裡一旦答應參與移民了,母親這裡可不能再說什麼不答應,苦苦相逼。”
老顧氏鬆了一口氣:“好。”
顧安、顧知微會答應移民?
老顧氏閉上眼,嘴角動了動,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若可以選擇,誰願意舍家遠離故土數百裡,上千裡?何況,這裡有他們熟悉了大半輩子的人與物,外麵有什麼,隻有苦。
顧老夫人見老顧氏答應,便走出了房間,吩咐顧安、顧知微等人進去陪著,對看著自己的顧正臣微微點了下頭:“看你的本事了。”
顧正臣了然。
各退一步,不是母親的主意,而是自己的主意。
沒辦法,這是祖母,萬一氣出個好歹,老爹泉下有知,必不會饒了自己,索性便用彼此都能接受的手段吧。
讓顧安、顧知微主動移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把握,而顧正臣的把握來自自己的同輩兄弟,顧不器、顧不慍這些人,年紀三十上下,最小的剛要成年。
讓顧安、顧知微這兩位沉穩,飽經世事的人躁動起來難,可要讓這些相對年輕的兄弟輩熱血起來,投身於大局之下,顧正臣還是有把握的。
於是乎,在顧安、顧知微聽了祖母的話,堅定決心不移民的時候,顧正臣在祠堂裡,召集了顧不器、顧不伐、顧不慍、顧不阿四個兄弟。
顧正臣開門見山:“移民的事你們也聽到了,祖母反對,你們的父親不支持。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些人也一樣心懷抵觸。今日在這裡,我可以告訴你們,我不強製你們離開洪洞。”
顧不器、顧不慍等人聽聞這話,放鬆了不少。
顧正臣讓幾人坐下,以談心的方式說道:“你們一定也很好奇,我一個舉人出身,為何可以在十年之後晉為國公,現在我就告訴你們,根源就在於敢於闖蕩,敢於擔當,敢於冒險!”
“若是不敢闖蕩,我連句容都走不出去,若沒有擔當,我無法說服朝廷開大海,迎來屬於大明的海洋貿易,若是不敢冒險,我無法在遼東戰納哈出十萬精銳,也無法率水師山下兩萬六千八百三十六人——”
“踏破重浪,經曆生死,抵達遙遠且未知的神秘大陸,拿回土豆、番薯、玉米,建立功勳……”
“當年我……”
“你們還很年輕,在我看來,若是能把握住時機,即便不依靠我的力量,他日未必不能覓個封侯……”